飯桌上擺了四道菜:松鼠桂魚,番茄炒蛋,清炒時蔬,還有一碗紫菜蛋花湯,都是陳宇愛吃的。
蘇瑤給他盛了碗湯,推到他面前:“趁熱喝,今天特意少放了蝦皮,知道你不愛吃?!?/p>
她記得他不愛吃蝦皮,記得他喜歡鱖魚要糖醋口,記得他胃不好要喝熱湯。
這些細節(jié),十年來從沒忘過。
可就是這個記得他所有喜好的人,轉(zhuǎn)走了他們的積蓄,對著別人說“早想跟他離了”。
陳宇拿起勺子,喝了口湯。
湯很鮮,可他嘗不出味道,只覺得喉嚨發(fā)堵。
“諾諾呢?”他沒話找話。
“在房間里寫作業(yè)呢?!碧K瑤夾了塊鱖魚給他,“說等寫完作業(yè),要給你看他畫的畫,說是給你的禮物?!?/p>
提到兒子,陳宇心里軟了軟。
諾諾九歲,上小學四年級,像他,不愛說話,但懂事。
每次他加班晚歸,諾諾都會留盞客廳的小燈,桌子上放著一杯溫水。
他不能讓諾諾受委屈。
“今天……”蘇瑤猶豫了一下,放下筷子,“我弟打電話,說他想做點小生意,開個水果店,還差五萬塊啟動資金,你看……”
又來了。
陳宇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發(fā)白:“我們手里沒那么多錢。”
“怎么會沒有?”蘇瑤皺眉,“你上個月不是剛接了個項目嗎?我聽趙磊說,那個項目獎金不少?!?/p>
趙磊是他發(fā)小,也是律師,蘇瑤認識。
陳宇沒接話,趙磊確實跟他提過獎金,但那筆錢他是打算存起來,給諾諾換個好點的學區(qū)房的。
諾諾快上初中了,現(xiàn)在的學區(qū)初中口碑不好。
“陳宇,那是我親弟啊,”蘇瑤的聲音高了點,“他前幾年做生意賠了,家里日子不好過,我當姐的能不幫嗎?再說了,他又不是不還,就是周轉(zhuǎn)一下。”
“周轉(zhuǎn)?”陳宇抬起頭,看著她:“去年他說周轉(zhuǎn),你給他轉(zhuǎn)了三十七萬?還了嗎?前年說周轉(zhuǎn),轉(zhuǎn)了二十四萬,還了嗎?”
蘇瑤愣了,顯然沒料到他會提這些:“你……你查我賬?”
“我沒查,”陳宇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銀行發(fā)了短信,我看見了?!?/p>
“看見了又怎么了?”蘇瑤的語氣硬了起來,“那是我弟弟!我給他點錢怎么了?你一個大男人,至于這么斤斤計較嗎?我們結(jié)婚十年,我的錢不是你的錢?你的錢不也應該是我的錢?幫我家人怎么了?”
“那我媽住院的時候,你怎么說沒錢?”陳宇的聲音也冷了,“那十萬塊,是我找趙磊借的。你當時說你卡里空了,可第二天,你給周凱轉(zhuǎn)了五萬!”
“周凱”兩個字一出口,蘇瑤的臉“唰”地白了。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過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陳宇!你跟蹤我?你查我!”
“我沒查,”陳宇也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那張聊天記錄截圖,遞到她面前,“這是趙磊今天發(fā)給我的,他說有人匿名發(fā)給他的。你自己看?!?/p>
蘇瑤看著手機屏幕,嘴唇直哆嗦,說不出話。
截圖里,她和周凱的聊天記錄清清楚楚:“等我攢夠錢就離婚”“陳宇那個人太悶,哪有你有趣”“他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蘇瑤慌了,伸手想去搶手機,“那是周凱逼我的,他說欠了賭債,讓我?guī)退?,不然就來家里鬧,我怕影響諾諾……”
“欠賭債需要買五萬塊的表?”陳宇后退一步,躲開她的手,聲音里帶著疲憊,“蘇瑤,你不用騙我。這三年,你一共給蘇朋轉(zhuǎn)了八十二萬,給周凱轉(zhuǎn)了十七萬。我們家的積蓄,差不多都被你轉(zhuǎn)走了?!?/p>
蘇瑤的臉從白變紅,又從紅變青。
她看著陳宇,眼神里沒了剛才的理直氣壯,只剩下慌亂,然后突然拔高了聲音喊:“是!我是轉(zhuǎn)了!那又怎么樣?誰讓你沒本事!你看看人家周凱,開公司,買豪車,再看看你,就守著你那破設(shè)計,掙點死工資!我跟著你,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陳宇愣住了,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疼得厲害。
“剛結(jié)婚時,你說想我考研,我讓你辭職在家復習,我打兩份工。你說想要孩子,我戒煙戒酒,陪你跑遍醫(yī)院。你說喜歡這房子,我貸款三十年買下來,寫你的名字……這些,都是沒本事?”
“那是你應該做的!”蘇瑤喊道,“你是我老公!你就該養(yǎng)我!就該幫我家人!陳宇,你別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諾諾的份上,我早就不跟你過了!”
“好,”陳宇看著她,突然平靜下來,“既然你早就不想過了,那我們離婚吧?!?/p>
“離婚”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驚雷,炸得蘇瑤懵了。
她大概沒想到,一向溫和的陳宇會提離婚。
她愣了幾秒,突然哭了起來,不是小聲抽噎,是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往地上坐:“陳宇你個沒良心的!我跟了你十年,給你生了兒子,你就因為這點錢要跟我離婚?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她的哭聲很大,震得客廳的燈都晃了晃。
臥室門“吱呀”開了,諾諾站在門口,穿著睡衣,揉著眼睛,怯生生地問:“爸爸媽媽,你們怎么了?”
看到兒子,陳宇的心揪了一下。
他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諾諾的頭:“沒事,爸爸媽媽吵架了,嚇著你了?;胤块g,好不好?”
諾諾看了看哭坐在地上的蘇瑤,又看了看陳宇,小聲說:“爸爸,你別跟媽媽吵架……”
“好,不吵了,”陳宇勉強笑了笑,“快回屋吧?!?/p>
等諾諾回了房間,蘇瑤也不哭了,她從地上站起來,抹了把臉,眼神惡狠狠地看著陳宇。
“陳宇,你想離婚?可以!但房子地存在歸我,存款也得歸我,諾諾也得跟我!不然我就去你公司鬧,讓你丟工作!我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拋妻棄子的渣男!”
陳宇閉了閉眼睛。
他就知道,蘇瑤會這樣。
她從來都是這樣,習慣用威脅來達到目的。
“房子是婚后買的,寫的你的名字,歸你可以,”他睜開眼,看著她,“存款我可以分你一半,但諾諾……諾諾得跟我。”
他不能讓諾諾跟著蘇瑤,跟著一個滿嘴謊言,眼里只有錢的人。
“跟你?你一個人租房子住,怎么帶他?”蘇瑤冷笑,“陳宇,你別做夢了!諾諾是我兒子,必須跟我!要么你凈身出戶,我還能讓你經(jīng)常來看諾諾。要么我就去你公司鬧,讓你連工作都保不住,到時候你想見諾諾都難!”
她拿捏得很準。
以前陳宇現(xiàn)在的公司是業(yè)內(nèi)頂尖的設(shè)計院,最看重名聲。
如果蘇瑤真去鬧,說他“家暴”“出軌”“不管兒子”,就算是假的,也會影響他的工作,甚至可能被辭退。
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丟了工作,他也不想和她再糾纏下去了。
“好,”陳宇看著窗外,夜色很深,樓下的燈一盞盞滅了,“我凈身出戶,但我有一個條件,你不能在諾諾面前說我壞話,我要隨時能看他?!?/p>
蘇瑤大概沒料到他這么快同意,愣了一下,隨即得意地笑了:“行,只要你識相。明天就去辦手續(xù),別反悔?!?/p>
陳宇沒說話,轉(zhuǎn)身走進書房。
書房里有個舊書柜,最下面一層放著他的設(shè)計稿,還有林悅的那張畫。
他想起大學時,林悅站在圖書館窗邊,對他說:“陳宇,設(shè)計要講良心,做人也一樣。要是哪天覺得累了,就看看太陽,想想自己當初為什么出發(fā)。”
那時候的太陽,好像比現(xiàn)在暖。
他把畫塞進背包,又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沒什么可帶的,這個家,除了諾諾,好像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
客廳里,蘇瑤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陳宇還是聽見了:“周凱,他同意離婚了,房子和錢都是我的……你別催,等手續(xù)辦了,我就去找你……”
陳宇拉上背包拉鏈,聲音很輕。
他推開門,沒回頭,走出了這個住了十年的家。
樓道里的燈是聲控的,他走一步,亮一盞,又滅一盞。
走到樓下,夜風灌進領(lǐng)口,他打了個寒顫,卻覺得心里松了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手機響了,是趙磊:“老陳,你在哪?我剛跟蘇瑤她弟媳打聽了,蘇朋根本沒做生意,是欠了賭債,蘇瑤轉(zhuǎn)的錢都給他還賭債了……你沒事吧?”
陳宇走到路邊,看著來往的車,笑了笑:“老趙,明天陪我去辦離婚手續(xù)。還有,幫我找個房子,便宜點的,離諾諾學校近點就行?!?/p>
“你真要凈身出戶?”趙磊急了,“她那是訛你!我?guī)湍愦蚬偎?,讓她凈身出戶!?/p>
“不了,“陳宇靠在路燈桿上,燈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我累了,不想鬧了。只要能順利離婚,能經(jīng)??粗Z諾,就行?!?/p>
掛了電話,他抬頭看天,天上有星星,很稀,卻亮。
他想起林悅的素描,想起她說的“想想自己當初為什么出發(fā)”。
他當初出發(fā),是想和一個人好好過日子,建一個溫暖的家庭。
現(xiàn)在家散了,但日子還得過。
他拉了拉背包帶,往小區(qū)外走。
明天離婚,然后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至于以后會怎么樣,他不知道,先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