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冬夜,瑞安國際醫(yī)院“云頂”產(chǎn)科中心??諝饫飶浡遒难┧膳c溫潤的鈴蘭香氛,頂級隔音材料將塵世喧囂徹底隔絕,唯有德彪西《月光》的鋼琴聲在靜謐中流淌,撫平等待的褶皺。
蘇振邦陷在整張愛馬仕皮革包裹的沙發(fā)里,指間龍石種翡翠戒指在柔光下流轉(zhuǎn)。面前的Riedel水晶杯中,勃艮第特級園酒液如凝固的暗紅絲綢。他指節(jié)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百達翡麗星空腕表的精密齒輪仿佛也鎖不住他胸腔里莫名的、潮水般的焦躁。那焦慮并非源于對妻子或孩子安危的擔憂——這里的醫(yī)療團隊代表著全球頂尖水準——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對未知變數(shù)的本能警惕,如同猛獸嗅到風中的異樣。
管家蘇忠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卻將主人指節(jié)敲擊頻率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老爺?shù)木o張,透著一種他多年未見的不安。
“蘇先生,放輕松。林晚夫人狀態(tài)非常好,無痛分娩很順利,團隊一切盡在掌握?!笔紫o理長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韻律,指向休息區(qū)側(cè)面那面素雅的抽象藝術(shù)墻,“單向觀察窗,您可以隨時關注,不會打擾到夫人?!?/p>
蘇振邦微微頷首,目光投向那面墻。特殊處理的玻璃后,產(chǎn)房景象清晰如畫:明亮、潔凈、充滿未來感,如同一座生命的圣殿。他的妻子林晚,正半躺在可調(diào)節(jié)的頂級產(chǎn)床上,羊絨薄毯輕柔覆蓋。她臉上帶著產(chǎn)婦特有的寧靜紅暈,偶爾與身邊的產(chǎn)科主任低語幾句,唇角含著溫婉的笑意,鎮(zhèn)定得仿佛只是在進行一場優(yōu)雅的茶敘。這份從容,奇異地加劇了他心底那絲莫名的煩躁。
產(chǎn)房內(nèi),林晚感受著身體里新生命涌動的力量。硬膜外麻醉精準地撫平了痛楚的棱角,只留下溫暖的牽拉感。她拒絕了助產(chǎn)士建議的小憩,清醒地沉浸在這奇妙的體驗中。目光偶爾掠過那面單面可視的“藝術(shù)墻”,她似乎能從那微光的折射中,“感覺”到休息區(qū)那個熟悉身影的輪廓——他微微前傾的坐姿,指節(jié)敲擊扶手的節(jié)奏,還有那杯始終未曾被碰觸的酒。一絲難以察覺的了然,如微風掠過她溫柔的眼眸。
他還在緊張…是為這個孩子嗎?還是…為了別的?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輕輕滑過,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她放在羊絨毯下的手,指尖無意識地、帶著一種尋求慰藉般的本能,輕輕摩挲著無名指上那枚璀璨的鉆石婚戒光滑的戒圈。每一次細微的轉(zhuǎn)動,都像是在安撫自己,也像是在無聲地傳遞某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期盼。
“最后一次用力!非常好!頭出來了!”產(chǎn)科主任的聲音帶著職業(yè)的振奮,卻依舊沉穩(wěn)如磐石。
沒有驚心動魄的呼喊,只有專業(yè)器械低微的嗡鳴和醫(yī)護人員輕柔如羽毛的鼓勵。片刻后,一個被迅速清理干凈、包裹在恒溫無菌襁褓中的小小生命,被輕柔地放在林晚的胸前。
小小的嬰兒渾身還帶著胎脂的微光,皮膚紅彤彤的,小臉像只皺巴巴的小猴子,眼睛緊緊閉著,稀疏的胎發(fā)貼在頭皮上。當那溫熱、嬌嫩的小身體貼上林晚胸口的一剎那,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純粹而原始的情感洪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防!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涌出眼眶,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她低下頭,臉頰緊緊貼著那小小的、帶著奶膘味的臉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近乎嗚咽的、滿足的嘆息。她笨拙而珍重地用指尖觸碰著嬰兒蜷縮的小手,感受著那微弱卻無比堅定的生命力,口中不自覺地哼起破碎而溫柔的搖籃曲,每一個音符都浸滿了初為人母的、近乎疼痛的幸福。
“恭喜蘇先生蘇太太!是位健康的公子!”護理長的聲音帶著由衷的喜悅,透過音響傳來。
蘇振邦猛地站起身,幾步跨到單向玻璃前,目光復雜地鎖在林晚懷中那個小小的襁褓上。護士體貼地調(diào)整角度,用溫熱的無菌濕巾,極其輕柔地擦拭著嬰兒的眉眼周圍,試圖撫平那初臨人世的皺褶。
就在濕巾溫潤的觸感和護士指尖溫柔的力道下,嬰兒似乎被這外界的擾動驚動,極其費力地、微微掀開了一絲眼縫。那一瞬,走廊頂燈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柔和光線,恰好落在他初顯輪廓的眉弓和眼窩之上。
蘇振邦的呼吸驟然停滯!
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那眉骨的走向…那尚未完全睜開、但隱約可見的眼型雛形…像一道模糊卻刺目的閃光,猝不及防地劈開了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一個他拼命想要埋葬的身影——蘇振宇!他那早逝的、爭斗半生的弟弟!嬰兒照片上依稀就是這樣的輪廓!血脈深處那份無法斬斷的相似感,如同鬼魅的陰影,無聲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一聲壓抑的、短促到幾乎被呼吸吞沒的抽氣從他喉嚨深處擠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變得一片死灰。腳下像被釘在原地,無法前進半分,反而下意識地踉蹌后退了半步,昂貴的皮鞋踩在厚軟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手中那只沉重的勃艮第酒杯猛地一晃,深紅的酒液潑濺而出,在雪白的愛馬仕羊絨地毯上洇開一片刺目的、不規(guī)則的猩紅。
“老爺!”蘇忠低呼,身影如電,瞬間上前扶穩(wěn)他微晃的身體,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接過了酒杯。
玻璃墻內(nèi),林晚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懷中的嬰兒,臉頰貼著他,淚水未干,低聲哼唱,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懷中這溫軟的重量,對窗外的驚變恍若未覺。她沉浸在一種巨大而純粹的幸福旋渦里,那是一種超越了理智、源于生命本源的連接與感動。她輕輕拍撫著孩子,感受著他細微的呼吸,像捧著世間最易碎也最珍貴的瑰寶。
護理長輕輕推開靜音門,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蘇先生,夫人和公子狀態(tài)都極好,您可以進來了?!?/p>
蘇振邦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窒息感仿佛還卡在喉間。他借著蘇忠的攙扶站穩(wěn),強行壓下胸腔里翻騰的驚濤駭浪,努力撐起一家之主的威儀。推開厚重的門,他徑直走向床邊,目光刻意避開了妻子懷中那個小小的襁褓,只落在林晚帶著淚痕卻光彩照人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沙啞:“晚晚,辛苦你了?!彼斐鍪?,想要觸碰妻子的臉頰,指尖卻在半空中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振邦,”林晚抬起淚眼,聲音帶著產(chǎn)后特有的虛弱,卻盈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喜悅,她溫柔地將懷中的嬰兒托起一點,“你看…我們的孩子…”
蘇振邦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將目光投向那個襁褓。嬰兒依舊閉著眼,紅撲撲的小臉在柔和燈光下顯得恬靜,皺巴巴的模樣似乎也柔和了許多…但剛才那驚鴻一瞥帶來的強烈沖擊和冰冷的熟悉感,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腦海。那模糊的輪廓在他眼中被無形地放大、扭曲,頑固地與記憶深處那個令他夜不能寐的身影重疊。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剛剛壓下的窒息感再次洶涌襲來。
他猛地移開視線,仿佛那襁褓是灼熱的烙鐵,聲音干澀地開口,帶著一種尋求某種庇護般的決斷:“名字…就叫‘瑄’吧。蘇瑄。”他吐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能滌蕩一切陰霾的期許?,u,祭天之璧。純凈無瑕,承載祥瑞。 他在心中無聲祈禱。
林晚微微一怔,隨即,臉上的笑容如同沾著晨露的玫瑰,盛放得更加溫柔、更加理解。她仿佛完全讀懂了丈夫這份沉重期許下的不安與最深切的祝福?!疤K瑄…”她輕聲呢喃,如同吟誦一首圣潔的詩篇,低頭無比珍愛地吻了吻嬰兒光潔的額頭,“小瑄瑄,聽到了嗎?爸爸給你取了個多好的名字。愿你一生溫潤如玉,皎潔如月,福澤綿長?!彼е⒆虞p輕搖晃,哼唱的調(diào)子更加輕柔婉轉(zhuǎn),仿佛在用這名字和歌聲,為她的孩子織就一件抵御世間一切寒意的溫暖襁褓。
窗外的魔都,萬家燈火次第點亮,璀璨的星河從黃浦江畔一直流淌到天際,照亮著無數(shù)的新生與希望。林晚抱著懷中溫熱的、代表著她生命延續(xù)的小小襁褓,感受著他細微的呼吸拂過她的頸側(cè)。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無垠的輝煌燈火,臉上是純粹的、被巨大幸福充盈的寧靜光輝,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飄散在溫暖的產(chǎn)房空氣中:
“看,振邦,多美的夜色。我們的小瑄來了…這世界,好像都變得更亮了一些呢?!?/p>
她的眼眸清澈如初春的湖泊,倒映著窗外流轉(zhuǎn)的璀璨光華,那光芒溫暖而充滿希望,仿佛能驅(qū)散世間所有的陰霾。她微微側(cè)首,將臉頰再次溫柔地貼上懷中嬰兒的襁褓,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這初為人母的無上喜悅之中,再無暇他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