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金城
我是河南省開封市人。1937年“七七”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我才12歲 。1938年6月,戰(zhàn)火燒到古城開封(當時河南省會)。日本侵略者燒殺殘忍的暴行早已傳遍全國,能逃走的人都早跑了,開封幾乎成了一座空城。由于家貧,我當時在開封市救濟院上小學,在這厄運就要降臨之際,幸運之神來到我們這群貧苦無依的兒童身邊。由愛國華僑出資,國民政府派人組建了教養(yǎng)院,收容戰(zhàn)區(qū)的難童到大后方進行教養(yǎng)。
我記得那是在1938年6月4日,開封正處在陰雨中 ,隆隆的炮聲清晰可聞。當天上午,有兩個約30歲的青年人,來到我們救濟院。一個姓潘,一個姓馬,后來才聽說那個姓馬的叫馬拱,他是當時國民政府南京市市長馬超駿的侄子。他動員我們這些孩子南逃。就在他講話時,炮聲和他的講話聲混在一起。本來定第二天上午走的,這樣還有半天的準備時間,哪知戰(zhàn)火形勢逼人,來不及第二天上午走了,就在當天夜里12點鐘左右,人們正在入睡,突然哨聲響了,接著就聽有人喊:“報名南逃的現(xiàn)在就要走了,要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們這些少年孩子,大的不過15—16歲,小的才6—7歲,更小的才2—3歲還抱在母親懷里哩!我們睡眼朦朧,分不清東南西北,就跟著看不清的人群黑影,隨著呼叫聲,快步走去。由于陰雨,也沒有照明的燈火,有時偶然看見手電的閃光,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身著單薄的衣服,沒有任何行裝,就隨“大流”走出了救濟院。
當時雖然開封是河南省會所在地,但是大部份街道多是土路,逢天陰下雨,稀泥爛漿。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泥漿,冒著濛濛細雨,走向南關(guān)火車站。這時國軍已大部份向鄭州方向撤離,南關(guān)的城門半開半掩,似有人或無人把守。到了南關(guān)火車站,有一列國軍撤退的火車,也可能是最后一趟火車了。車頭是大悶罐,除了軍隊人員外,其他人是不能上車的。那個姓馬的領(lǐng)隊因持有特別文件,況且我們這些人都是小孩子,少數(shù)婦女抱著2—3歲的小孩,穿的破破爛爛,上車對他們沒有任何威脅,經(jīng)交涉后就讓上車啦。
上車后迷迷糊糊,不知停了多久就開車了,就這樣離開了我童年生活的故鄉(xiāng)。車開得非常慢,走走停停,像是摸索著前進。在行車途中還推下了兩個來路不明混上車的青壯軍人。第二天早上總算到了鄭州。按一般情況,從開封到鄭州才70多公里,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這次可能走了三四個小時。在鄭州停留約2—3天。后來聽說我們走后第二天(6月5、6日)開封就淪陷了。為了阻擋日軍向武漢、西安推進,于6月12日在鄭州中牟等處炸開了黃河大堤,滾滾黃河水既阻擋了日軍的推進,卻又形成了大片的黃泛區(qū)。
當時由于年紀尚小,沒有體會到離鄉(xiāng)背井之滋味,一旦離開父母家鄉(xiāng),就產(chǎn)生了思親思鄉(xiāng)之情。這也沒有辦法,只得跟隨收容的人員及逃難的人群走。當時傳說:北方人到南方水土不服,吃飯喝水放點家鄉(xiāng)的土就不會水土不服了。所以在鄭州時暗暗地弄幾把鄭州的土裝在破衣口袋里,哪知由于顛簸走動,到漢口時帶的家鄉(xiāng)土都撒光了,心中很是惋惜,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愚昧無知。
從鄭州搭火車駛向漢口,一路上見到的多是軍車來來往往,也有從前線運下來的傷兵。在火車上的生活是夠困難的,吃飯睡覺沒有定時。小便只能站在火車門口,別人得拉著你的身子防從行走的車上掉下來。大便就更困難了,車一停下來,首要任務(wù)就是大小便。一聽火車頭叫聲,不管大小便完不完,都得急忙上車。由于我們是向后方逃難的難民車,這種車最不吃香,見車就得讓路,所以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從鄭州到漢口走了多長時間。
武漢當時是抗日軍、政、商業(yè)、交通運輸?shù)臉屑~,軍人、商人、難民、流亡學生、傷兵員、難童……等都云集在這里。我們這些從戰(zhàn)區(qū)和淪陷區(qū)收容來的難童在武漢集中后,分批分組向西南大后方疏散。我們多天不洗澡,衣服破爛,在漢口首先搞個人衛(wèi)生。為了防止傳染病發(fā)生,要打預(yù)防針,小男孩一律剃光頭,婦女一律剪短發(fā),對婦女來講,剪成短發(fā)也是一場“革命”,不少人剪成短發(fā)后流了眼淚。我們難童穿的衣服都是募捐來的,所以衣服長長短短,大大小小五顏六色。但當時我們年紀小,所以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困難的是穿草鞋,因為北方人從來沒有穿草鞋的習慣,所以鞋帶系得緊時勒腳,疼得受不了,系得松時又易滑脫,還易磨泡,干脆光腳走路方便。
我們被分批送上輪船或拖輪的大木船,每批400至500人,每船約100多人。從漢口沿江而上,穿過洞庭湖到達湖南常德。因為從常德再向上這些大船已不能逆流而上了,所以在常德上岸,重新編組、編班。然后改乘較小的木船,每船約20~30人為一個班,由一個老師負責。一個班,由常德經(jīng)桃源、沅陵到達瀘溪。這段水路,水流急時由船工拉纖,水平穩(wěn)時就劃槳。到瀘溪以后棄船走路,十歲左右的難童就步行,年紀小的或身體弱的、有病的就改乘汽車了。我當時被編到步行班組內(nèi),由于年齡小沒有走慣山路,每天只能行40~50里,中間大小休息很多,就是這樣我們不少小孩腳上還都打了泡。從瀘溪到乾城走了好幾天,才算到了湘西小縣城乾城(又叫乾州),也就是我們當時的最終目的地。
在從漢口到乾城這條路上,過洞庭湖時一個小孩由于上廁所不小心,掉進了洞庭湖中,當時也沒法去救。在常德時由于上下船走跳板,有一個小孩掉進了兩船之間的水中,雖然救上來了,由于浸水的時間長,搶救不得法,也沒有救活。我也有兩次差點掉在水中。
我們所在的教養(yǎng)院是由華僑及社會上募資辦的中國戰(zhàn)時救濟協(xié)會兒童教養(yǎng)院(分設(shè)在乾城、浦市和鳳凰三處)。每院約有700至800人。我是被分到乾城兒童教養(yǎng)院,當時我已快13歲了。由于學習底子差,上學晚,才上到小學四年級。在乾城高小讀完后,在浦市教養(yǎng)院上了一年半初中,這已是1942年上半年了。由于這樣的初中立不了案,師資、校舍等均無著落,所以這些學生能就業(yè)的就業(yè),能升學的升學,能當兵的當兵,離乾城約15華里的所里(現(xiàn)名吉首)有國立第八中學的分校,我們一部份人就從浦市返回乾城去投考國立八中。由于當時各國立中學招生時間不是在同一時期,所以考完國立八中后接著又到國立三中考試。我當時雖然已上了近兩年的初中,由于怕考不上插班生,在投考兩校時都報初中新生。當時雖然已十五六歲了,由于營養(yǎng)缺乏,所以看上去也不過十二三歲而已。
我們從乾城到銅仁都是步行。帶上干糧及教養(yǎng)院發(fā)的一點伙食費,經(jīng)鳳凰時住在兒童教養(yǎng)院,約三天多的時間就到了貴州銅仁,那是1942年6月間。銅仁國立三中當時是國立中學較好的學校,一般不易考取。我由于已上過近兩年的初中,所以考取了初中新生。雖然國立八中也同時錄取,但我選擇了國立三中。我記得當時因條件關(guān)系,體檢主要是視力、聽力及一般情況。當時檢查一般情況的是教童子軍課及體育的朱程表老師。我們有一個同學由于斜肩(一邊肩高一邊肩低)結(jié)果沒有錄取上。我入校時編入六年一貫制實驗班,稱為“六三七級”,以上就是我怎樣從淪陷區(qū)到銅仁國立三中的簡單經(jīng)過。
魯金城:男,河南省杞縣人。1942年6月考入國立三中實驗班六年一貫制。1946年6月復員回河南后考入開封中原大學醫(yī)學院,曾在空軍工作擔任副主任軍醫(yī),1988年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