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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血沁龍章 墨點山河 105579 字 2025-07-19 11: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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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鋒刃尚未及體,林如岳的身軀卻在求生本能的催逼下做出最原始的反應(yīng)。他猛地向下蜷縮,雙腳竭盡全力在下方滑膩的石壁上狠狠一蹬!并非躲避身后的刺擊——那根本來不及——而是借助反沖之力,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矢般向前撲去,目標(biāo)直取那正與老丁搏殺的黑影!

身體在渾濁的水流中破開一道狂亂的白線。斷裂的左臂撞擊水流的阻力如同鈍斧劈砍傷口,劇痛幾乎讓他瞬間窒息昏厥。就在意識短暫模糊的剎那,他已撞在了那個與老丁纏斗的殺手身上!三人滾作一團,帶起大量淤泥氣泡,攪得本就看不清的水底更加混濁如墨。

那從后偷襲的殺手一刺落空,顯然沒料到垂死的獵物竟有如此決絕的反擊。動作在慣性驅(qū)使下慢了半瞬,手中的尖錐劃破水流,只堪堪刺破林如岳后背本就破爛的衣襟和一點皮肉,并未傷及要害。

滾成一團的混戰(zhàn)在水底如同三條陷入死斗的盲魚。林如岳僅存的右臂死死箍住與自己纏斗的殺手脖頸,用身體的力量將對方狠狠撞向一旁突出的嶙峋石筍!沉悶的撞擊感隔著水流傳來,似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細微聲響。對方掙扎的力道明顯一滯。

老丁得了喘息,如同垂死反撲的瘦狼,枯爪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zhàn)機,瘋狂地摳挖著另一名殺手靠近面罩的眼睛!水中傳來殺手喉嚨深處壓抑的痛哼與更加劇烈的掙扎。

混亂!絕對的混戰(zhàn)!每個人都憑著本能和水下感知瘋狂撕扯攻擊!氣泡翻騰,淤泥彌漫,將這片水域徹底變成了無法視物的死亡角斗場!

就在這窒息與死亡即將分出勝負的關(guān)鍵時刻——

“咻——噗!”

一道細微而銳利的破水聲!緊接著便是在林如岳緊箍的殺手咽喉處響起如同漏氣布袋被戳破的、沉悶至極的撕裂聲!

一股溫?zé)岬?、帶著鐵銹味的液體猛地噴涌而出,瞬間染紅了周圍渾濁的水域!

是石鎖!

那個魁梧的身影如同深淵巨獸,不知何時已潛至戰(zhàn)場!他手中并非慣用的巨大鐵斧,而是一柄同樣漆黑、更適用于水下刺殺的反握短匕!就在剛才那電光石火之間,他以遠超尋常刺客的狠辣和精準(zhǔn),將匕首從背后無聲地遞入與林如岳纏斗的殺手脖頸!

殺手的掙扎瞬間僵直,生命的光彩從他的眼神中迅速褪去,尸體像破敗的布偶般軟癱下來。

另一名與老丁搏斗的殺手顯然被同伴瞬間斃命驚駭,動作遲滯了一下。石鎖龐大的身軀在水中移動竟不顯笨拙,如同鯊魚撲殺,帶著千鈞之勢猛撞過去!短匕在水中劃出一道致命的寒光!那殺手倉促格擋,手中尖錐卻被石鎖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鉗住手腕!

短短兩三次沉悶的水下交鋒,骨頭碎裂聲清晰響起!殺手的抵抗徹底瓦解,被石鎖短匕貫喉而亡。整個過程快到林如岳和老丁甚至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

石鎖丟開尸體,那雙在昏暗磷光下深不見底的眸子掃過驚魂未定的林如岳和老丁。沒有言語,他伸手指了指上方,示意立刻上浮。隨后,他那龐大而沉默的身軀再次融入渾濁黑暗的水流,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朝著遠處一根巨大石柱的陰影深處潛去,眨眼間消失不見,只留下水波微微蕩漾。

石鎖的突然出現(xiàn)和雷霆擊殺,為林如岳和老丁撕開了生的縫隙。兩人不敢有絲毫停留,強忍著遍體傷痛和窒息感,手腳并用地朝著老丁之前指出的“蛤蟆嘴”——那道在微弱磷光中若隱若現(xiàn)的、如同巨怪咽喉般的巖縫——拼命游去。

水流在接近那道狹窄幽暗的石縫時驟然變得洶涌湍急,發(fā)出低沉如同獸吼的嗚嗚聲,仿佛真有一頭無形巨獸在吸水。老丁被急流沖得一個趔趄,幸得林如岳拼力拽住。兩人如同飄零的落葉,被水流狠狠卷吸著,瞬間沒入那道縫隙深處的黑暗中!

絕對的黑暗再次降臨。冰冷刺骨的地下水以更狂暴的姿態(tài)裹挾著他們在狹窄曲折的甬道中翻騰、撞擊。林如岳將最后一絲力氣用于蜷縮身體,死死護住胸口的玉印和老丁塞給他的“老鼠圖”。身體撞擊在濕滑堅硬的巖壁上帶來的每一次劇痛,都像是在他早已燃燒殆盡的意志上狠狠劈砍。他感覺自己正被一點一點地磨滅,沉入永恒的黑暗。

不知在這翻滾的黑暗中顛簸了多久,水流的速度似乎漸緩。冰冷而干燥的氣流涌入鼻孔。林如岳感到身體被一股力量托著,從冰冷刺骨的水中浮起,躺在一片冰冷、堅硬但平整的地面上。

空氣。干燥、充滿塵埃、腐朽泥土的氣息,卻讓瀕死的肺葉獲得新生般的貪婪呼吸!

“咳…咳咳……”劇烈的嗆咳聲在身邊響起,是老丁。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副肺腑都嘔出來。

林如岳摸索著撐起上半身。視線逐漸適應(yīng)了此處的黑暗。這里應(yīng)該就是老丁在地圖上標(biāo)記的“干土”地帶。是一個被巨大洞穴地下水侵蝕塌陷后形成的空腔,不算很大,異常干燥,洞頂?shù)牧芽p隱約透下幾線不知是星光還是晨曦的微光,映照出滿地碎石瓦礫??諝庵袕浡鴿庵氐膲m土味和朽木的氣息。

前方,在微弱光線下,依稀可見半堵倒塌的紅磚矮墻,后面佇立著一個巨大的、輪廓模糊的黑影——應(yīng)該就是老丁說的那半邊坍倒的土地神像了!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遍布全身、從未停歇的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林如岳感到一陣陣天旋地轉(zhuǎn),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高燒如同焚身的烈火,在干燥的空氣中重新猛烈燃燒起來。他想嘗試挪動身體靠近那土地廟神像,卻發(fā)現(xiàn)四肢如同灌滿了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

“…老…老丁…”他艱難地呼喚,聲音嘶啞微弱。

老丁的咳嗽似乎緩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不祥的、如同破風(fēng)箱被拉扯的喘息聲。他艱難地爬動了幾下,爬到林如岳身邊,靠著冰冷的洞壁坐下。

“呼…呼…老…老骨頭…散…散架了…”老丁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濃重的痰鳴和嘶嘶漏氣的聲音。他摸索著,再次掏出了那個油布包裹的“老鼠圖”。

“后生…把圖拿著…往前走,神像…屁股…后面…掀開…破麻布…地道口…”他抖抖索索地將油布包塞進林如岳癱軟無力的右手,“爬出去,往南,過雞鳴巷,有家孫記大車店,后院枯井能躲……”他說著,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里發(fā)出如同水壺?zé)_般的呼嚕聲,身體抽搐著,猛地向前一傾,“噗”地噴出一大口暗紅色的血沫,濺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觸目驚心!

林如岳心中一沉:“老?。∧銈椒胃??!”

“…咳咳…水底挨了那狗崽子一腳,氣管…裂開瓢了…”老丁抬起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潮紅,眼神卻開始渙散,“不成了…”他喘息著,枯瘦的手艱難地抬起,竟又摸索著從貼身破爛的夾襖里掏出一個更小的油紙小包。塞給林如岳。

“藏好的止血…生肌…給自己…糊糊…能…能走多遠…看…天意…”他說完,身體突然劇烈地痙攣了一下,整個人如同被抽掉所有力量般軟軟地向后倒去,靠在洞壁上,大口大口地倒吸著冷氣,喉嚨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嗬嗬”聲,眼神開始一點點失去神采,死死望著洞頂那一絲微光。

“老?。±隙。 绷秩缭罀暝胍拷?,卻被劇烈的暈眩和無力感死死釘在地上。他眼睜睜看著老丁眼中的最后一點光芒漸漸熄滅,那急促的、如同拉扯破布般的喘息聲也戛然而止。水鬼老丁歪著頭,徹底沒了氣息。這個在污水溝渠中掙扎了一輩子的底層小卒,這條暗無天日的地下迷途,終究成了他最后的歸宿。

無邊的死寂再次籠罩了這個小小的干穴。只有洞頂縫隙偶爾滴落的冰冷水滴敲打在石頭上的聲音,嗒…嗒…嗒…如同催人赴死的倒計時。

林如岳躺在地上,感受著冰寒的地氣和體內(nèi)灼燒的高熱相互撕扯他的軀殼。老丁的血似乎還有一絲溫?zé)?,浸透了他的半邊衣袖。左手?jǐn)嗔烟巶鱽淼膭⊥磸奈赐P蟊车牡秱诶渌菹赂亲仆措y忍。石鎖塞給他的糙餅還在,但此刻干硬的餅屑刮在喉嚨里只帶來撕裂般的痛苦。他摸索著打開老丁最后留下的油紙小包,里面是幾塊研磨好的、散發(fā)著刺鼻草木味道的黑色粉末和一些干枯卷曲的葉莖碎屑,應(yīng)該是幾種粗糙草藥碾在一起的止血散。他依言艱難地給自己裂開的額傷、后背的刀口、尤其是腫脹得發(fā)燙的左臂斷處敷上這粗劣的藥粉。藥粉覆蓋上傷口時,帶來一陣短暫的、如同無數(shù)螞蟻啃噬般的辛辣刺痛,很快又被更深的鈍痛淹沒。

處理完這徒勞的掙扎,林如岳的體力徹底耗盡。他癱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意識在劇痛和高熱中不斷沉浮。懷中那方冰冷的“人心惟危”玉印,緊貼著他滾燙的胸口皮膚,帶來一絲令人心悸的涼意。老丁枯槁絕望的臉,石鎖木然冰冷的眼神,秦?zé)o咎臨死前的沉默,張伯被投入穢溝的暗影……無數(shù)殘破的景象在昏沉意識中紛亂閃現(xiàn)、破碎重組。錢謙益那張悲天憫人、紫金蟒袍臨風(fēng)佇立的形象,卻在這些混亂的片段后方凝聚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帶著不可抗拒的、如同黑洞般的引力,要將他最后這點掙扎的微光徹底吞噬!

就在這意識行將潰散的邊緣——

頭頂!洞口上方!那片碎石縫隙透下微光的區(qū)域!

“砰!…砰!…鏘!”

連續(xù)幾聲沉重悶響穿透巖石與厚厚的泥土傳來!仿佛有重物在不斷撞擊著地面!緊接著,一陣凌亂急促、帶著明顯北方口音、粗糲蠻橫的叫喊吆喝聲,隱約透過洞穴土層灌了進來!

“搜!一個耗子窩也別放過!”

“挖!這邊!腳印沒了,肯定有地道!”

“再把那個癱掉的老神棍給老子拖過來問!”

是清軍!錢謙益的走狗!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這片地面的出口區(qū)域,包圍了這座半塌的土地廟!他們在掘地!在拷問可能知情的當(dāng)?shù)厝耍?/p>

死亡的陰影,如同倒灌的冰冷污水,瞬間彌漫了這地底僅存的“干土”空穴!

林如岳幾乎要徹底絕望的心,卻被這地面?zhèn)鱽淼?、粗野的殺戮之音猛然刺醒了!一股混合著深徹恐懼與滔天恨意的、絕不屈服的冰冷意志,如同不熄的殘火,猛地從他臟腑最深處爆燃起來!

“活不下去……也要咬下他一塊肉!”

活下去!不是為了活下去本身,而是為了讓錢謙益那身披著仁義的外皮被徹底撕碎!為了讓秦?zé)o咎刻下的這四個字——“人心惟?!薄蔀閼以谝磺斜傲诱哳^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榨出這具殘軀最后的力量。林如岳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如同困獸低吼的嘶鳴,右臂猛地撐地!額頭上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再次崩裂,鮮血混合著汗水、泥污淌下,模糊了他最后的視線。他用僅存的右腿作為支點,帶動著殘廢的左半身,像一條被打斷了脊骨仍不甘蠕動的蜈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而痛苦地朝著那倒塌土地神像后面的黑暗角落爬去!

老丁的尸體無聲地橫陳在冰冷的塵土碎石間。

前方,那坍塌的半邊神像如同一尊獰笑的巨大厲鬼黑影。而它屁股后頭——掀開那破麻布掩蓋的地道口,究竟是通往塵世的生路?還是落入陷阱的絕途?抑或又是一段無盡折磨旅程的開端?

地面的挖掘和吆喝聲,近得仿佛就在頭頂,每一下撞擊都震顫著洞穴的泥土,簌簌落下,帶著死神的吐息。

冰冷的、布滿碎石塵屑的地面摩擦著林如岳的胸腹和臉頰。每一次身體微弱的挪動,都帶來斷裂骨骼錯位般的劇痛與皮開肉綻的撕裂感。高燒如同無形的烙鐵炙烤著五臟六腑,每一次吸進的空氣都帶著干澀的土腥味,如同砂紙刮擦著喉管。視野被汗血和污泥徹底糊住,只剩下大片的、晃動扭曲的灰黑。

求生的意志像一根淬火的鋼針,死死釘在他殘存的意識深處,支撐著這具早已瀕臨極限的軀殼,朝著那傾倒的土地神像黑暗的基座方向,一寸寸地掙扎前進。身后,老丁已經(jīng)無聲。洞頂上方的撞擊聲和粗暴的喝問卻愈發(fā)清晰、密集,每一次“砰砰”的重擊都帶著大地微弱的震顫,塵土簌簌落下,如同死亡的雨點落在他背上。

“挖!挖穿了賞十兩銀子!” “他娘的這破地基,給老子撬開!”

頭頂?shù)倪汉嚷暼缤怃J的鋼釬,直接鑿進林如岳混亂的腦海。清兵的搜索已經(jīng)找到地表的薄弱點,開始掘土開石!留給他的時間,不,是生命,已經(jīng)進入了倒數(shù)的滴漏之中!

他爆發(fā)出野獸瀕死般的嘶鳴,緊貼著冰冷的地面,手腳并用——右臂瘋狂地在身前扒拉碎石泥土,那條廢腿死命蹬地,依靠背部和肩胛的力量,帶動著整個身體向前挪移!斷裂的左臂在拖拽中刮蹭著尖銳的石子,鮮血混雜著塵土,在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暗黑軌跡。

土地廟坍倒的基座,一片狼藉的紅磚碎瓦,在昏暗中顯出輪廓。神像的下半截倒伏在瓦礫中,僅存的上半身歪斜著指向洞頂?shù)奈⒐猓樕夏怯篮愕摹⒛:奈⑿υ诨璋倒饩€下顯得詭異而猙獰。空氣里除了塵土氣息,還彌漫著一種深沉的朽木味道。

林如岳喘息著,牙齒死死咬進下唇,用最后的力氣扒開基座旁堆積的磚石碎屑,干裂帶血的手指觸到了一塊手感異常粗糙、邊緣已經(jīng)風(fēng)化脆化的厚重破麻布!正是老丁臨死前交代的掩蓋物!

時間!沒有時間了!頭頂?shù)耐诰蚵暼缤迷谛目诘膯淑姡?/p>

他顧不上劇痛,雙手攥緊那塊麻布的邊緣,用盡吃奶的力氣向上一掀!

嘩啦!塵土飛揚!

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鉆入的、黑黢黢洞口,赫然露了出來!一股比干穴更陰冷、更陳腐的地氣,夾雜著濃重的霉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仿佛凝固了百年的死寂氣息,撲面而來!

沒有生路的光亮,只有通向更深黑暗的未知!


更新時間:2025-07-19 11:4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