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哐啷——轟！”
頭頂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和巨石滾落的巨響！一道明顯比先前所有光線都要刺眼許多的、蒼白的光柱，猛地穿透了林如岳頭頂一片碎裂的巖土層，斜斜地照射下來！瞬間將這小小的干穴照亮了小半！無數(shù)懸浮的塵埃在光柱中狂亂飛舞！
“通了！通了！操！下面果然有洞！” 一聲狂喜的、帶著北方口音的大吼自上而下灌入洞內(nèi)！緊接著是更多紛雜急促的腳步和兵器碰撞的鏗鏘聲！
“快！火把！別讓那耗子鉆跑了！”
“放繩子！先扔個探路的下去！當心埋伏！”
清兵！他們挖穿了頂部！
那道刺眼的光柱，不偏不倚，正好掃過林如岳趴在洞口邊緣的半個身子和他那張沾滿血污泥土、驚恐與決絕交織的臉！
一瞬間！世界仿佛被定格！
林如岳仰頭望去！逆著光，一個頭戴深笠、只露出下半張臉的清軍哨探，正從剛剛被砸開的、不規(guī)則的土石豁口中探下身子！那雙眼睛，帶著原始的興奮和猙獰的殺意，正死死盯住了下方宛如污泥里蠕蟲般的存在！
雙方目光在空中短暫碰撞！
“操！活的！在神像那兒?。 ?一聲變了調(diào)的厲吼炸響！
時間凝固！
絕望炸裂！
林如岳的身體在看清那張臉孔的剎那，作出了遠快于思想的決斷！他甚至沒有聽到那聲致命的嘶吼！在那哨探驚恐退后、同時有更多腦袋和武器朝著豁口瘋狂擠來、繩索摩擦聲刺耳的瞬間——
他僅存的右臂猛地抓住洞口邊緣！上半身發(fā)力！整個人如同被彈射出去的尸體，不管不顧地朝著那漆黑未知的洞口下方猛撲進去！
動作的幅度撕開了后背還未愈合的刀口，劇痛讓他幾乎暈厥。但他只求更快！更深地墜入那無邊的黑暗！
就在他肩膀沒入洞口的剎那——
“嗖！”
“砰！砰！”
幾支短小的弩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釘在他剛才趴伏的地面石板上！火星四濺！緊接著，是幾顆沉重鐵塊落地的悶響！
“手雷！退！”
洞口上方傳來混亂的嘶吼和爆炸的悶響！顯然清兵倉促間擲下了殺傷武器！
轟！轟！
沉悶的爆炸聲在地穴內(nèi)回蕩！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從林如岳頭頂剛剛爬出的豁口處傾瀉下來！那道刺眼的光柱瞬間被塵土遮蔽！爆炸的沖擊波和煙霧碎片在狹窄干穴中肆虐！
林如岳在下墜的黑暗中聽到了上方傳來的怒罵、慘叫和更加混亂的挖掘坍塌聲！清兵倉促擲下的爆炸物，似乎反而將剛剛挖開的豁口崩塌得更大，一時間竟阻斷了追兵下洞的道路！但煙塵彌漫中，更多的呵斥、繩索攪動和挖掘器械碰撞的刺耳聲音，立刻加倍響起！時間依然緊迫！
撲通！
林如岳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傾斜向下的地道內(nèi)！又是一陣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從左半身傳來！他感覺自己正沿著一個又濕又滑、布滿苔蘚的陡坡向無底的深淵加速滑去！速度越來越快！
這根本不是什么逃生的地道！更像是一個天然的、或是人為開鑿的巨型排污下水道！或者…就是通往地獄的滑道！
冰冷腥臭的粘稠淤泥包裹著他翻滾的身體！陡峭的坡度讓他根本無法控制速度和方向！左臂的斷骨在這種激烈的撞擊拖拽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每一次撞擊洞壁都讓他眼前金星亂冒，一口腥甜的液體涌上喉嚨！唯有那只緊握“人心惟危”玉印和“老鼠圖”的右手，被一種冰冷偏執(zhí)的力量驅(qū)動，死死護在胸前！
黑暗！無盡的黑暗和失重般的下墜感！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后背、腰間不斷撞擊在冰冷堅硬、滑膩無比的石壁上的劇痛！耳邊只剩下身體摩擦石壁和粘稠淤泥的令人作嘔的“呲啦”聲！
不知滑墜了多久，坡度終于開始變緩。速度慢了下來。林如岳渾身散架般癱軟在一片冰冷的泥濘中，急促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疼得鉆心。四周依舊伸手不見五指的死寂。空氣更加渾濁，帶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腐爛糞便和積年淤泥的氣味，刺鼻欲嘔。
他掙扎了一下，想挪動身體，卻感覺自己像被粘稠的泥沼吞沒了半截。勉強抬起完好的右臂，在身前摸索，指尖觸到的全是冰冷、滑膩又厚實的淤泥和某些不明碎骨般的東西。
一絲微弱的風，帶著同樣污濁但至少是“流通”的氣息，從他左側(cè)斜上方傳來。這給了在絕對黑暗中幾乎陷入瘋狂的他一絲微弱的方向感。
“老…老丁…圖…” 林如岳喘息著，顫抖著掏出懷中已經(jīng)濕透、粘連在一起的油布包裹。他記得老丁提到過這地道內(nèi)有岔路…要往“低洼”處爬…但在這絕對的黑暗和泥沼中，上下左右都難以分辨！
就在這時！
頭頂上方！非常遙遠的斜上方！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比之前那些要遙遠很多，但清晰地在這狹窄深邃的地道中回蕩、放大！同時伴隨著沉悶的坍塌回響！顯然，清兵已經(jīng)清理或挖穿了第一個坍塌的豁口，開始更大膽地朝地道里投入爆炸物探路！
死亡的陰影并未遠離！反而如同這地道中彌漫的腐敗氣息，愈發(fā)濃烈地擠壓而來！
“不能?！＞褪撬馈?林如岳喉嚨里發(fā)出渾濁的低吼，如同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泡沫。憑著對那絲風動的感知，他艱難地在滑膩膩的泥沼中扭動身體，朝著左側(cè)風來的方向，一寸寸地向前挪動。淤泥深陷，每一步拔腿都耗盡全力，冰冷的污水和污泥不斷涌入口鼻，又被他強行咳出。
爬行了不知多久，或許只有數(shù)丈之遙，林如岳右臂摸索的手突然一空！一股更加強勁些的、帶著新鮮腐朽氣味的冷風撲面而來！同時，身體也猛地滑落了一個小坡！
岔口！應該是老丁圖上一個標記為“死彎”的岔口位置！一個更為寬闊些的地洞！
林如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盡最后氣力翻滾進去。這個地洞的地面似乎稍高一些，不再那么深陷泥沼。冰冷的地氣讓他滾燙的身體本能地顫抖。
他剛想喘口氣，耳朵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絕不是自然風響的——滴水聲？
嗒…嗒…嗒…
聲音在前方！在風聲傳來的方向！
林如岳在泥沼中重新?lián)纹鹕眢w，朝著那滴水聲和風的方向再次緩慢爬行。他像一個在黑夜大海中漂浮的溺水者，任何微弱的聲音都可能是指引方向的燈塔——哪怕這燈塔之下是更深的漩渦。
地勢似乎在緩慢向下傾斜，空氣中那股腐爛惡臭更加濃郁，滴水聲也漸漸清晰起來，在死寂中顯得格外空曠和陰森。林如岳感到身體越來越冷，高燒的燥熱和冰冷的泥沼地氣在他體內(nèi)激烈交鋒，神智再次開始飄忽。
滴水聲…滴水…水…
老丁臨終交代過，爬出去往南，過雞鳴巷有家孫記大車店，后院枯井。
枯井！枯井會有水嗎？老丁所指的地道出口，莫非與某處的枯井相連？！這滴水聲……難道是連接井壁的地下水滲滴？！
一線渺茫的、近乎荒謬的希望，如同黑暗中搖曳的微弱燭火，陡然在林如岳幾近枯槁的心底燃起！
求生意志再次催動殘軀！他不再顧及傷痛，順著水流和滴水聲傳來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加速往前爬！身上的泥水順著他的動作不斷甩落，在黑暗中發(fā)出啪啪的聲響。
滴水聲越來越近！空氣中的濕氣也越來越重！風也似乎大了些！仿佛就在前方不遠！
然而——
“轟?。。。 ?/p>
一聲極其猛烈、幾乎就在林如岳剛剛爬離不遠的身后方向炸開！巨大的爆炸沖擊波裹挾著灼熱的氣浪、碎石和渾濁泥水，如同洪水猛獸般洶涌地灌入這條地道！恐怖的巨響、震動和瞬間充斥空間的狂暴氣流，讓林如岳感覺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風暴的落葉！
地道在劇烈搖晃！頂部巖層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大小小的石塊和泥土轟然砸落！
噗通！噗通！
林如岳感覺后背被幾塊沉重的碎石狠狠砸中！一口鮮血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噴涌而出！身體被沖擊波狠狠推搡向前，撞在一面冰冷的、布滿苔蘚的堅實巖壁上！
清兵的爆炸物！顯然這次是投入了地道深處！引發(fā)了局部的塌方！他被爆炸波及了！
塌方！身后的地道很可能已經(jīng)部分被堵塞！前方的路…也被阻斷了嗎？那滴水聲的方向…
在碎石泥土的砸落聲和肺部撕扯般的痛楚中，林如岳被撞得七葷八素，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但他強撐著殘存的意識，絕望地伸手去摸索前方冰冷的石壁——
石壁…還在…但似乎…有個凹陷？
他的指尖劃破了覆蓋石壁的厚厚青苔和泥漿，感覺不到巖石的鋒利棱角，反而摸到了一段粗糙、冰冷、帶著人工開鑿痕跡的——石階？！一段向上延伸的、狹窄的石階？！而那清晰的滴水聲，正從上方石階的盡頭隱約傳來！
雞鳴巷…孫記大車店…枯井！
老丁的殘圖指向這里！
絕望的盡頭，終于出現(xiàn)了一道微弱的、可能通向人間的罅隙！
冰冷的井水混合著污泥，瞬間淹沒了林如岳半跪的身體。刺骨的寒意如同萬根冰針扎入他的骨髓，瞬間凍結(jié)了他因高燒和劇痛而瀕臨崩潰的感知。這股寒流反倒成了一種殘酷的清醒劑，將翻滾的絕望和瀕死的囈語死死壓了回去。
他的右腿膝蓋骨傳來鉆心的疼痛——方才落地時承受了全部沖擊，恐怕是骨裂了。但這疼痛，在此刻的環(huán)境和懷中那方冰冷的硬物面前，反而變得次要。
嘩啦！
林如岳猛地從水中探出頭，貪婪地吸了一口井外的空氣?？諝饣祀s著水腥、魚腥和某種刺鼻的劣質(zhì)桐油味，并不比井下好多少，但卻是“地面”的氣息！
微弱的天光自井口瀉下——不是純粹的黑暗！大約是黎明前最濃的黑暗已過，天色正介于墨黑與深灰之間。借著這微光，林如岳看清了周遭。
這是一口荒廢已久的枯井，井壁由巨大的青石砌成，覆滿了滑膩的青苔和深黑色的不明污漬。水面離井口很高，井壁上殘留著一些朽爛大半的踏腳橫木，根本無法攀爬。井底不大，淤泥很厚。林如岳此刻就陷在冰冷的淤泥和污水之中，半身冰冷，半身依舊滾燙如火。
他顧不得這些，第一時間將懷中緊緊護著的那方硬物舉到眼前——微光下，那是一個由厚實蠟紙反復密封、外裹好幾層堅韌油布的長方形包裹！雖被污水浸泡，但密封極嚴，并未透水！包裹不大，卻異常沉重，墜手。
蠟紙包裹…如此周密的防水處理…絕非普通物品！聯(lián)想到老丁臨死前的交代——“藏好的”…這很可能就是老丁口中所說的、被他“藏好”的東西！結(jié)合他水門卒的身份和那張“老鼠圖”，林如岳瞬間判斷：這絕不是某個人的私藏，而是老丁在混亂中截留或藏匿下來的、極其關(guān)鍵的某種——證據(jù)！
會是什么？稅銀？鹽引？還是……更可怕的秘密？
頭頂井口外，傳來了模糊的人聲、腳步聲、車輪碾過地面的轱轆聲。是雞鳴巷！孫記大車店！老丁臨死時交代的藏身地點！此刻外面已經(jīng)有人活動了！但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并不像有大隊士兵包圍搜查的跡象。顯然，清兵雖然在地面大肆搜捕，甚至掘開了土地廟基座、炸塌了地道，但他們追蹤林如岳的最后線索在地道深處中斷了。他們暫時還未精確鎖定這片區(qū)域，或者說，還未來得及大規(guī)模搜查到這個貧民聚集的城坊角落。
喘息！這是極其寶貴的喘息時間！
林如岳沒有試圖攀爬那高不可及的井壁，那是徒耗體力且暴露自身的愚蠢行為。他立刻沉下心，仔細環(huán)顧井底。借著微光，他很快在貼近水面的一側(cè)井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道極其隱蔽的縫隙！這道縫隙被厚厚的青苔掩蓋，若非靠近觀察且有意尋找，根本難以發(fā)覺。
他強忍著刺骨的冰冷和腿上傳來的劇痛，涉水靠近。用手小心翼翼地剝開滑膩的青苔和污物，指尖觸到了一塊微微松動的青石磚！心中一動，他用肩背頂住那塊磚，用盡力氣向內(nèi)推壓、旋擰！
咯吱…嘎嘎…
一陣沉悶難聽、仿佛骨頭摩擦的石塊移動聲響起！那塊松動青石磚的側(cè)面竟被推開了一條可容一人側(cè)身擠入的縫隙！一股比井水更冷、更濃郁的水腥味夾雜著濃重潮濕的地下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暗道！果然還有一條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