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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唐安西信使 差點兔了2 198419 字 2025-07-21 08: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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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換城(今阿克蘇廢墟),這座龜茲以東最后的雄關重鎮(zhèn),終于從赤石渡東北方向的滾滾黃塵中顯露出它龐大而破碎的輪廓。

四人牽著僅存的疲憊駱駝,站在一座高聳的赤色巖山之上,俯瞰著這片飽經(jīng)戰(zhàn)火與風沙蹂躪的遺跡。視野所及,不再是托木爾大峽谷的冰寒肅殺,亦非塔克拉瑪干腹地的無盡金黃,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赤褐與灰黑交織的死亡畫卷。

巨大的、由夯土與巨石壘砌的城墻如同被洪荒巨獸啃噬過,坍塌出無數(shù)巨大的豁口,焦黑的痕跡如同丑陋的疤痕,無聲訴說著當年吐蕃鐵騎破城時的慘烈。城內(nèi),殘垣斷壁林立,曾經(jīng)繁華的街巷被厚厚的黃沙掩埋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高大建筑的骨架,如被剝皮剔骨的巨人骸骨,倔強地刺向昏黃的天空。風,帶著沙礫特有的嗚咽,穿行在斷壁殘垣之間,卷起陣陣煙塵,帶來濃重的、混雜著鐵銹、焦土和某種陳腐血腥的奇異氣味。

“這…就是當年的安西東大門?”歐冶洪的聲音帶著鐵石般的沉重,他寬闊的手掌緊緊攥著鐵錘的木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眼前的破敗景象,與他記憶深處那個商旅輻輳、軍容鼎盛的撥換城,形成了殘酷的撕裂。

“沒錯,鐵塔。”金耳佝僂著背,渾濁的老眼掃視著廢墟,語氣帶著一絲滄桑的嘲諷,“這里是安西都護府釘在吐蕃人東進路上的最后一顆硬釘子!駐有精兵三千,鐵匠作坊、軍械庫一應俱全,商隊來往不絕,比龜茲城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他啐了一口帶著沙塵的唾沫,“嘿,龍?zhí)痘⒀ǔ闪松呤蟾C!吐蕃崽子占了,這咽喉要道,肯定布下了重兵和暗樁,等著我們這些‘漏網(wǎng)之魚’往里鉆呢!”

阿依莎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狼王皮,廢墟中彌漫的死寂與不祥感讓她手腕上的斷弦印記隱隱作痛。她望向張安貴:“安貴,我們…真要進去?”

張安貴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地掃過廢墟的每一個角落。他看到了坍塌的城樓附近,有模糊的新鮮馬蹄??;看到了幾處較高的斷墻上,似乎有金屬的反光一閃而過;更遠處,靠近廢墟中心區(qū)域,一股淡淡的、帶著硫磺味的青煙正裊裊升起,在一片死寂中顯得格外詭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碎星刀柄,冰涼的觸感讓他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必須進去?!彼穆曇舻统炼鴪远ǎ缤樾堑冻銮是暗牡网Q,“輿圖所指,赤石山富礦就在城西三十里。那是復國的火種,不容有失。況且,”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廢墟深處,“我們需要補給,需要了解吐蕃人在此地的虛實,更需要找到一條能避開重兵、安全東行的路。撥換城,繞不過去?!?/p>

他展開歐冶洪所贈的《西域鑌鐵礦脈輿圖》,手指點向代表赤石山的朱砂標記,又劃向廢墟東北角一處用特殊符號標記的區(qū)域:“歐冶大哥,輿圖上此處標注的,可是當年唐軍的冶煉坊?”

歐冶洪湊近細看,濃眉緊鎖,用力點頭:“對!就是這里!當年安西軍械的精良,有一半出自撥換的冶煉坊!用的是天山雪水淬火,赤石山的精鐵打胚!可惜…城破之時,坊內(nèi)工匠大多殉國,圖紙秘法也…唉!”他重重嘆了口氣,眼中滿是痛惜。

“走,先去那里看看?!睆埌操F收起輿圖,率先邁步,“或許能找到些線索,甚至…殘留的補給?!?/p>

四人牽著駱駝,如同行走在巨獸的墳場,小心翼翼地沿著一條被風沙半掩的、由巨大石板鋪就的舊道,向廢墟東北角潛行。風沙卷過斷壁,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更添幾分陰森。偶爾有沙鼠從瓦礫中竄出,留下一串細小的爪印??諝庵心枪闪蚧桥c金屬混合的怪味越來越濃。

撥換城唐軍冶煉坊的遺址,比想象中更加龐大,也更為破敗。

巨大的夯土基座如同巨龜?shù)募讱?,覆蓋著厚厚的沙塵?;?,散落著傾倒的熔爐殘骸——厚重的陶土爐壁碎裂成塊,內(nèi)壁凝結著層層疊疊、顏色各異的琉璃狀礦渣,在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幾根粗大的、包裹著防火泥層的木制煙囪梁柱斜插在廢墟中,如同折斷的巨矛。地面堆積著厚厚的爐灰和廢棄的礦石碎塊,踩上去沙沙作響。

最引人注目的是廢墟中央,一座高達丈余、由青銅整體澆鑄而成的巨大熔爐基座。雖然歷經(jīng)戰(zhàn)火風沙,表面布滿銅綠和煙熏火燎的痕跡,但其雄渾古樸的造型,以及爐身上浮雕的猙獰獸面紋飾,依然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屬于盛唐軍工作坊的磅礴氣勢。爐口位置,凝固著一大片暗紅色的、如同巖漿冷卻后的金屬殘渣,隱約還能看出當年沸騰鐵水的最后形態(tài)。這便是撥換城廢墟最著名的地標之一——“青銅熔城”傳說的由來。

“好家伙!這么大的青銅爐子!”歐冶洪兩眼放光,如同見到稀世珍寶,激動地撫摸著冰冷的青銅爐壁,感受著那粗糙而厚重的歷史質(zhì)感,“這得耗費多少青銅!當年這里鍛造的,絕對是將軍級別的寶刀重甲!可惜…可惜??!”他痛心疾首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金耳則像只經(jīng)驗豐富的老鼬鼠,佝僂著身子,目光在廢墟的各個角落逡巡,鼻子不停地抽動:“有股子…霉味混著鐵銹味,還有點…說不上來的酸氣?怪了…”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處被巨大碎石半掩著的、通往地下的黑黢黢入口。入口旁的石壁上,似乎刻著字。

“這里有塊碑!”阿依莎眼尖,指著入口旁一塊斜倚著的、布滿裂紋的石碑。

眾人圍攏過去。石碑材質(zhì)堅硬,但表面風化嚴重,許多字跡已模糊不清。張安貴拂去厚厚的沙塵,辨認著上面遒勁的楷書:

“…貞觀廿一年,敕造撥換冶所…采赤石精鐵,引雪水淬鋒…匠首歐冶明創(chuàng)‘九疊冷鍛法’,千錘百煉,得鑌鐵堅刃,甲于安西…其法曰:取精鋼胚,覆以藥泥(硫磺、硼砂、硝石之屬),入爐煅紅,疊而鍛之九次,藥泥滲入肌理,刃生疊浪寒紋,堅不可摧…”

后面還有幾行小字,似乎是關于冶煉坊日常管理和工匠名冊的記載,但大多已無法辨認。

“歐冶明!”歐冶洪看到這個名字,虎軀劇震,眼中瞬間涌出熱淚,“是…是我曾祖!這‘九疊冷鍛法’…是我歐冶家失傳的核心秘技之一!原來…原來刻在這里!”他粗糙的手指顫抖著撫摸碑文,仿佛觸摸著先祖的榮光與血淚,“城破之時,曾祖與坊內(nèi)三百工匠,寧死不降,引爆秘藏的火藥,與吐蕃賊子同歸于盡…這碑,這爐,就是他們最后的見證!”鐵塔般的漢子,此刻聲音哽咽,鐵錘重重頓地,濺起一片塵埃。

張安貴心中亦是肅然。他默默注視著這座沉默的青銅熔爐和殘碑,仿佛能看到當年爐火熊熊、錘聲震天、工匠們揮汗如雨打造神兵利器的場景,更能感受到城破之時,那沖天烈焰中與敵偕亡的慘烈與決絕。安西軍魂,不僅在前線,亦深埋在這片廢墟之下。

“金老哥,你剛才說聞到酸氣?”張安貴轉向金耳,心中警惕未消。

金耳正蹲在那處半掩的地窖入口旁,用他那柄青銅短矛小心翼翼地撥弄著入口邊緣的碎石和厚厚的塵埃。入口處堆積著不少枯骨,有人類的,也有動物的,顯得陰森可怖。

“嗯,就是這下面飄上來的,時有時無?!苯鸲欀亲?,“還有點…像是藥材放爛了的味道?這地窖,怕不是當年存放秘制藥泥的庫房?或是…工匠們藏身的地方?”他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冒險的光芒,尤其是看到入口深處似乎有金屬的反光,“富貴險中求,說不定下面有寶貝!安貴小子,讓老漢我下去探探?”

張安貴環(huán)顧四周,廢墟一片死寂,只有風聲嗚咽。他略一沉吟:“小心為上,我們守在外面接應。”

金耳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放心,老漢我命硬得很!”他緊了緊背上的狼王皮,將青銅短矛橫咬在口中,手腳并用,異常靈活地順著那狹窄的入口向下鉆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地窖下沒有任何聲音傳出,那股若有若無的酸腐氣味似乎也消失了。

“金老哥?下面怎么樣?”歐冶洪忍不住朝洞口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張安貴心頭一緊,正欲上前查看。突然!

“咳咳…咳咳咳!救…救命!”金耳嘶啞驚惶、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呼救聲猛地從地窖深處爆發(fā)出來!緊接著,一股濃烈的、刺鼻的、帶著強烈腐蝕性氣味的黃綠色煙霧如同噴泉般洶涌地從地窖入口噴出!煙霧所過之處,地上的碎石和枯骨表面竟然發(fā)出“滋滋”的輕微聲響,冒出細小的氣泡!

“不好!是毒霧!快退!”張安貴厲喝一聲,一把拉住阿依莎向后疾退!歐冶洪也臉色大變,拖著沉重的鐵錘迅速后撤。

黃綠色的酸霧迅速彌漫開來,帶著濃烈的硫磺、硝石混雜著腐爛藥材的惡臭,刺激得人眼睛流淚,喉嚨灼痛!

“金老哥被困在里面了!”阿依莎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找東西捂住口鼻!濕的最好!”張安貴目光如電,迅速掃視四周。他猛地沖到一頭駱駝旁,解下駝背上卷著的厚實駝毯,同時將自己的水囊打開,將珍貴的清水不要錢似的潑灑在駝毯上!

“歐冶大哥!砸開入口!擴大通風!”張安貴將浸濕的駝毯捂住口鼻,悶聲喊道,同時將另一塊濕毯扔給阿依莎。

“交給我!”歐冶洪怒吼一聲,如同發(fā)怒的巨熊,掄起那柄沉重的鐵匠錘,對準地窖入口上方堆積的巨石和封堵的碎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下!

轟!砰!

巨石崩裂,碎石飛濺!入口被硬生生砸開了一個更大的豁口!更多的黃綠色酸霧洶涌而出,但空氣流通也瞬間加快!

“金老哥!抓住這個!”張安貴將一塊浸濕的布條迅速綁在青銅短矛尾部,用力擲入翻滾的毒霧之中!

地窖下傳來劇烈的咳嗽和掙扎聲,緊接著,金耳嘶啞的聲音響起:“抓…抓住了!拉!”

張安貴和歐冶洪同時發(fā)力,猛地將短矛連同后面的人向上拽!濕布條提供的短暫呼吸時間至關重要!

一個佝僂的身影被猛地從毒霧中拉了出來,正是金耳!他渾身沾滿粘稠的黃綠色液體,皮膚多處被灼傷發(fā)紅,頭發(fā)、眉毛都被腐蝕掉不少,狼狽不堪,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嘔吐,涕淚橫流,手中卻死死攥著一個銹跡斑斑、布滿銅綠的青銅獸首雕像。雕像造型猙獰,獸口大張,似乎原本鑲嵌著什么。

“咳咳…他娘的…倒霉催的!”金耳一邊嘔吐一邊咒罵,“下面…下面是個大藥池子!爛了幾百年了!老子不小心踩塌了一塊朽木板,掉進池邊的凹槽里,攪動了那些爛泥…咳咳…差點把老命交代在里面!還好…還好摸到了這玩意兒!”他舉起手中的青銅獸首,心有余悸。

“下面還有人!”阿依莎指著洞口驚呼。只見酸霧稍淡的洞口處,又探出兩只沾滿污泥、顫抖的手,接著是兩個同樣狼狽不堪、穿著破爛皮襖、面色驚恐絕望的年輕人,顯然是被困在下面的尋寶人。

“快!拉他們上來!”張安貴再次拋出濕布條。

很快,兩個尋寶人被救了上來,同樣被酸霧灼傷,驚魂未定,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其中一個稍微年長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狹長的物件。

“多…多謝幾位好漢救命之恩!”年長的尋寶人掙扎著跪下磕頭,“小的叫阿卜杜,這是我兄弟買買提…我們…我們聽說這冶煉坊地窖有寶貝,就…就冒險下來,結果…”

“結果觸動了老祖宗留下的‘防盜’機關!”金耳沒好氣地打斷他,用濕布擦拭著臉上的污穢,“那藥池子,是當年用來浸泡特殊礦石和處理兵刃防腐的秘制藥液!幾百年過去,全爛成了要人命的毒水!你們踩塌的木板,怕是壓到了池底泄壓的機關,攪動了沉淀,毒氣就噴出來了!真是要錢不要命!”

阿卜杜和買買提滿臉羞愧和后怕。

“你們找到什么了?”金耳目光灼灼地盯著阿卜杜懷里的油布包。

阿卜杜猶豫了一下,但在張安貴等人無形的壓力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油布包。里面是一卷用堅韌皮紙繪制、邊緣有些燒焦痕跡的古老卷軸。卷軸攤開,上面用精細的工筆線條,描繪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甲胄圖樣——橫刀、陌刀、明光鎧、弩機、攻城器械…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尺寸、用料、鍛造要點,甚至還有復雜的結構分解圖!卷首幾個古樸的篆字赫然在目:《安西軍械圖譜》!

“老天爺!”歐冶洪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擊,猛地撲過去,巨大的身軀激動得微微發(fā)抖,“《軍械圖譜》!是它!撥換冶煉坊的鎮(zhèn)坊之寶!當年城破時,匠首拼死也要護住的命根子!上面…上面肯定有‘九疊冷鍛法’的完整記載!還有…”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圖譜中央,那里詳細繪制著一柄狹長、略帶弧度的戰(zhàn)刀,刀身紋路如同幽藍的星辰碎片,旁邊標注著幾個小字:“碎星·隕鐵秘法”!

張安貴的心也猛地一跳。他的目光落在那柄熟悉的刀圖上,又看向歐冶洪手指所指的“隕鐵秘法”字樣。這圖譜,不僅記載了安西軍械的巔峰工藝,更可能揭示了他手中碎星刀的鍛造秘密!

金耳也湊過來,看到圖譜,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精光,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手中那個青銅獸首。他走到歐冶洪身邊,將獸首遞過去:“鐵塔,瞅瞅,這玩意兒好像是這爐子上的?能裝我矛頭上不?”

歐冶洪從巨大的激動中稍稍回神,接過那沉重的青銅獸首仔細端詳。獸首造型兇猛,口部中空,內(nèi)里結構復雜,似乎原本鑲嵌著某種能噴火的機關裝置,但核心已毀?!昂脰|西!這是熔爐‘火眼’的裝飾獸首,用的是上好的青銅合金,還摻了點隕鐵末子,硬得很!”他掂量著,“裝你矛頭上?行!正好你這老矛頭磨損得厲害,這獸首夠沉,棱角也夠利,破甲絕對夠勁!就是…得找個地方生火,我手頭家伙不趁手,只能簡單嵌箍上去。”

“破甲就行!嘿嘿!”金耳眉開眼笑,摩挲著獸首,“以后就叫它‘破甲獠’!”

張安貴看向阿卜杜:“這圖譜,干系重大。你們…”

阿卜杜連忙擺手:“恩公!這寶貝在我們手里就是催命符!我們只求活命,不敢奢望!只求恩公…能分我們點水和吃的,我們兄弟立刻離開撥換城,絕不敢泄露半句!”他眼中滿是哀求。

張安貴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他讓阿依莎分給他們一小皮囊清水和幾塊硬馕。阿卜杜千恩萬謝,和買買提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消失在廢墟深處。

張安貴將《安西軍械圖譜》仔細收好,與歐冶洪的礦脈輿圖放在一起。此刻,他肩負的使命又沉重了一分。他看了一眼天色,夕陽已開始西沉,給廢墟染上一層不祥的血色。

“此地不宜久留。酸霧雖散,動靜太大,恐已驚動暗處的眼睛。”張安貴沉聲道,“找個地方落腳,恢復體力。”

撥弄城廢墟并非完全死寂。在靠近昔日主街的斷壁殘垣間,竟奇跡般地矗立著一座相對完好的兩層土樓。土樓外墻斑駁,但門窗俱全,門口一根歪斜的木桿上,掛著一塊飽經(jīng)風霜的木牌,上面用漢文和突厥文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雪蓮驛”。一縷若有若無的炊煙從土樓后升起,在這死寂的廢墟中透著一絲詭異的生機。

“嘿!居然還有客棧?”金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市儈的精明,“有煙,就有人!說不定有熱乎飯吃,有暖炕睡!”

歐冶洪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看向張安貴:“張兄弟,駱駝也乏了。這地方看著…還算結實。進去探探?”

阿依莎卻微微蹙眉,低聲道:“安貴,廢墟里獨此一家…會不會有詐?”她左臂下意識地繃緊,感受著袖箭冰冷的觸感。

張安貴目光銳利地掃過“雪蓮驛”。門窗緊閉,聽不到人聲,但那炊煙卻是實實在在的。他嗅了嗅空氣,除了廢墟固有的塵土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烤馕的焦香和燉肉的油膩氣?這誘惑在疲憊饑餓的旅人面前,難以抗拒。

“提高警惕,見機行事?!睆埌操F握緊刀柄,當先向土樓走去。

敲響沉重的木門,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一張油膩肥胖、堆滿虛假笑容的圓臉探了出來,眼睛細小,閃爍著狡黠的光。他裹著一件臟兮兮的羊皮襖,用生硬的漢話問道:“幾位客官?住店打尖?”

“掌柜的,可有干凈房間?弄些熱食,喂喂牲口?!苯鸲鷵屩f道,同時不動聲色地塞過去一小塊從沙陀匪身上搜刮的劣質(zhì)銀幣。

胖掌柜(自稱姓胡)臉上的笑容更盛,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忙不迭地開門:“有有有!快請進!這鬼地方,難得有貴客上門!地方簡陋,但絕對暖和干凈!”他熱情地將四人讓進屋內(nèi)。

屋內(nèi)比外面暖和許多,彌漫著濃烈的羊膻味、劣質(zhì)油脂和一種奇異的、略帶甜腥的冷香。墻壁被煙熏得黝黑,桌椅破舊但還算結實。角落里,一個巨大的陶土火塘里燃著暗紅的炭火,上面架著一口鐵鍋,正咕嘟咕嘟燉煮著看不清內(nèi)容的肉塊,散發(fā)出油膩的香氣。火塘邊,幾個穿著破爛、眼神麻木的伙計蹲著,默默地往火里添著一種灰白色的、燃燒時散發(fā)出清冷幽香的木炭。

“幾位先坐,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馬上就給諸位整治吃的!”胡掌柜殷勤地端來一個粗陶壺和幾個豁口的碗。壺里倒出的“茶”顏色渾濁暗紅,散發(fā)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并不好聞。

張安貴端起碗,并未入口,目光掃過屋內(nèi)?;鹛晾锶紵哪咎恳鹆怂淖⒁狻翘炕鹂此撇煌?,卻散發(fā)出一種遠超普通木炭的、穿透性的寒意,讓靠近火塘的人反而覺得有些冷嗖嗖的?;鹛僚缘牡孛嫔?,散落著一些灰白色的炭灰。

“掌柜的,你這燒的什么炭?味道挺特別。”張安貴狀似隨意地問道。

“哦,這個??!”胡掌柜搓著手笑道,“是‘雪蓮炭’!用天山深處一種耐寒的雪松木,混合著曬干的雪蓮花瓣和根莖一起悶燒成的。別看火頭不旺,燒起來又耐燒又去濕氣,還有股子清香味兒!在這沙漠邊上的鬼地方,可是好東西!就是…有點小貴?!彼壑虚W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雪蓮炭?”金耳抽了抽鼻子,“倒是稀罕物。掌柜的,有什么拿手的吃食?老漢我這肚子,早唱空城計了!”

“有有有!”胡掌柜一拍大腿,“小店招牌,冰鎮(zhèn)桑葚醬拌鷹嘴豆泥!桑葚是夏天摘了用雪蓮蜜腌在冰窖里的,鷹嘴豆是現(xiàn)磨的,拌在一起,酸甜冰涼,解膩開胃!再給幾位烤點庫車白杏,用桑皮紙包著烤,又軟又甜!管飽!”

很快,食物端了上來。所謂的“冰鎮(zhèn)”桑葚醬拌鷹嘴豆泥,裝在一個粗陶碗里,豆泥溫熱,只有頂上一小撮桑葚醬帶著明顯的涼氣。桑葚醬顏色深紫近黑,散發(fā)著一股濃郁到有些發(fā)膩的甜香和淡淡的酒氣。烤庫車白杏倒是香甜可口,用柔韌的桑皮紙包裹著,保留了水分和香氣。

四人確實餓了,就著硬馕,分食起來。桑葚醬入口冰涼酸甜,混合著溫熱的豆泥,口感奇特。烤白杏軟糯香甜。只是那桑葚醬的甜香中,似乎隱隱透著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苦味。張安貴吃得不多,他注意到胡掌柜和伙計們似乎刻意與他們保持著距離,眼神偶爾飄過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掌柜的,這天快黑了,我們的房間在哪兒?”張安貴放下碗筷問道。

“早給貴客準備好了!”胡掌柜笑容可掬地引著他們穿過一條狹窄陰暗的走廊,來到后院。后院更顯破敗,角落里堆著雜物。胡掌柜打開一扇厚重的、包裹著鐵皮和破舊毛氈的木門,一股比外面更加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

“就是這里了!幾位別看外面破,里面可是小店最好的‘雅間’!冬暖夏涼!”胡掌柜推開木門。

里面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沒有窗戶,四壁是厚厚的夯土墻,地面鋪著石板。房間中央有一個用石頭壘砌的矮炕,炕上鋪著幾張完整的、毛色灰白相間的天山雪豹皮,看著確實暖和??贿厰[著一個低矮的石桌。最奇特的是,房間的一角,竟然有一個用整塊巨大寒冰粗略雕琢而成的冰槽,冰槽里凍著幾件造型粗獷的冰雕酒具,旁邊還放著一個陶罐,罐口凝結著白霜。

“這冰槽…”阿依莎有些驚訝。

“嘿嘿,客官好眼力!”胡掌柜得意地介紹,“這是小店的特色!后面連著冰窖呢!里面存著冬天從山上采的千年寒冰,還有用雪蓮花和珍貴藥材秘制的雪蓮凍膏!這冰槽里的寒氣能透上來,夏天睡這里,比神仙還快活!幾位要是想嘗嘗小店的木鹿葡萄冰釀,直接從冰槽里取杯子,倒上就行!冰涼透心,解乏!”他指著那個結霜的陶罐。

“行了行了,有勞掌柜了。我們累了,想早點歇息?!苯鸲蛑罚炔患按叵胩缮夏茄┍た?。

胡掌柜連聲應著,退出房間,小心地關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門。門外傳來輕微的“咔噠”聲,似乎是門栓落下的聲音。

房間內(nèi)只剩下四人。雪豹皮溫暖柔軟,驅(qū)散了沙漠夜間的寒意。冰槽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的白氣,讓房間的溫度維持在一種奇異的、舒適的微涼。

“嘿,這掌柜雖然看著奸猾,地方倒是不錯!”金耳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滿足地嘆了口氣,從冰槽里拿起一個冰杯,又打開那陶罐,一股濃郁冰涼的葡萄甜香散發(fā)出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深紫色的冰釀,“來,都嘗嘗!這鬼地方能喝上冰鎮(zhèn)的,真是神仙日子!”

歐冶洪也疲憊地坐下,拿起冰杯。阿依莎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溫暖的環(huán)境和疲憊讓她也有些放松。張安貴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這個密閉的房間。

太安靜了。厚重的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

溫度在變化。冰槽散發(fā)的寒氣似乎…越來越重?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能感覺到那寒意正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絕非正常的冰窖寒氣。

冰槽有問題!他走到冰槽邊,仔細觀察。冰槽里的冰雕酒具和冰壁本身,在昏黃的油燈光下,反射的光線似乎…有些扭曲?尤其是冰槽底部靠近墻壁的地方,光線扭曲得格外明顯,仿佛冰面之下隱藏著什么。

突然,他瞥見冰槽側壁靠近夯土墻根的位置,那里的石板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這本不稀奇。但奇怪的是,白霜凝結的形狀和厚度,與周圍冰槽散發(fā)寒氣的范圍并不完全吻合!靠近墻壁的一側,霜痕更深、更厚,呈一種詭異的放射狀蔓延,仿佛…墻壁本身在吸收并加劇釋放著寒氣?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劃過張安貴的腦海——密室陷阱!利用極寒制造意外死亡假象!

“別喝!別躺下!”張安貴猛地轉身低喝!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金耳剛灌下一大口冰涼的葡萄釀,正愜意地咂著嘴,突然臉色一變,捂住喉嚨,發(fā)出“嗬嗬”的怪聲,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歐冶洪也剛把杯子湊到嘴邊,聞言一愣,但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鐵錘“哐當”一聲脫手砸在石板上!阿依莎反應稍快,但吸入的空氣中似乎也含有微量的麻痹毒素,她感到四肢發(fā)軟,頭暈目眩,靠著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酒…酒里有毒?”金耳嘶啞地擠出幾個字,渾身顫抖,牙齒打顫,不僅是中毒,更因為房間的溫度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驟降!

不是簡單的低溫!是極寒!

冰槽的寒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放大了十倍、百倍!濃重的、肉眼可見的白色寒霧從冰槽底部和墻壁根處洶涌噴出!房間的石板地面和夯土墻壁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起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堅冰!空氣瞬間變得如同極地般酷寒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無數(shù)冰針,刺痛肺腑!那冰寒仿佛能凍結血液,凝固骨髓!

“不…不是酒…是整個房間…”阿依莎牙齒打顫,臉色慘白如紙,她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了冰晶,“陷阱…低溫…”

“嗬…嗬…”歐冶洪試圖站起,但麻痹毒素和刺骨寒意讓他動作僵硬,龐大的身軀如同陷入泥沼。金耳更是蜷縮在雪豹皮上,瑟瑟發(fā)抖,嘴唇發(fā)紫。

“墻壁…是墻壁在吸濕放冷!”張安貴強忍著刺骨的寒意和眩暈感,沖到那結霜異常的石壁前!他拔出腰間的碎星刀!幽藍的刀鋒在昏暗中劃出一道寒芒!

他沒有砍向冰槽,而是狠狠一刀,刮向那結著厚厚白霜的夯土墻壁!

嗤啦!

刀鋒刮下大片泥土和白霜!露出的墻壁內(nèi)部,并非夯土,而是一種灰白色的、結晶狀的巖層!在刀鋒刮過的瞬間,那巖層仿佛被激活,以更快的速度吸收著空氣中的水汽,釋放出更加恐怖的寒氣!周圍的冰霜瞬間增厚!

“鹽礦層!”張安貴瞬間明白了!這密室的一面或幾面墻壁,被巧妙地嵌入了吸濕性極強的鹽礦!冰槽只是一個誘餌和啟動器,它散發(fā)的寒氣被鹽礦層瘋狂吸收并放大,在密閉空間內(nèi)制造出致命的極寒地獄!這根本不是什么“冬暖夏涼”,而是精心設計的低溫刑場!中毒只是前奏,真正的殺招是這能將人活活凍斃的酷寒!

“必須破壞鹽礦層或者打開出口!”張安貴心中急轉。破壞鹽礦層工程太大,而且寒氣已經(jīng)彌漫。唯一的生路是那扇厚重的門!

他沖向木門,用力推拉!紋絲不動!外面被牢牢鎖死了!

“狗日的…黑店…”金耳蜷縮著,艱難地摸向腰間的“破甲獠”,但手指凍得僵硬,幾乎握不住矛柄。

歐冶洪怒吼一聲,爆發(fā)出最后的力氣,猛地撲向那扇門,用他那鐵塔般的身軀狠狠撞去!

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冰窖般的房間里回蕩,但門異常堅固,只是震落了些許冰碴。

寒氣越來越重,堅冰已經(jīng)蔓延到炕沿!阿依莎感覺意識開始模糊,袖箭的冰冷仿佛要和她手臂凍在一起。

“冰槽!冰槽底部連著機關滑道!”張安貴在生死關頭,思維反而異常清晰。他剛才觀察到的光線扭曲——冰槽底部靠近墻壁的地方,冰層之下一定隱藏著連通冰窖的滑道,那是寒氣的主要來源!而支撐冰槽的幾根粗大的冰柱是關鍵!

他猛地撲到冰槽邊,不顧刺骨的寒意,拔出了腰間的碎星刀!但他沒有砍向冰柱,而是將刀尖狠狠插入冰槽底部光線扭曲最厲害的位置!同時,對阿依莎嘶聲喊道:“阿依莎!袖箭!射最左邊那根冰柱的根部!快!”

阿依莎被張安貴的吼聲驚醒,求生的意志壓倒了麻痹和寒冷。她猛地抬起左臂,用盡全身力氣扣動機括!

嘣!嗤——!

一道烏光帶著尖銳的破空聲,淬毒的弩箭精準地射中了張安貴所指的那根支撐冰槽的粗大冰柱根部!

幾乎同時,張安貴插入冰槽底部的碎星刀猛地向上一撬!蘊含著他全身力量和無堅不摧鋒銳的隕鐵刀鋒,如同熱刀切牛油,瞬間將冰槽底部一塊被特意削薄、隱藏著滑道入口的冰板撬得粉碎!

咔嚓!轟?。?/p>

被袖箭射中的冰柱根部本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瞬間爆裂!整個沉重的冰槽失去了一個關鍵支撐點,在張安貴撬動的力量下,發(fā)出一聲巨響,猛地向一側傾斜坍塌!大量的冰塊、酒具、還有那罐木鹿葡萄釀轟然砸落!

冰槽坍塌的巨力,通過隱藏的滑道傳遞到了下方!只聽見墻壁內(nèi)部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和機括斷裂的悶響!

下一刻,那面嵌有鹽礦層的墻壁,靠近地面的位置,幾塊看似嚴絲合縫的石板猛地向內(nèi)塌陷,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濃郁、混雜著灰塵和陳腐氣味的冷風從洞口中倒灌出來!同時,房間內(nèi)瘋狂肆虐的寒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開始順著洞口涌入!

“通道!是通往冰窖的通道!”張安貴精神一振!

“快…快走!”歐冶洪反應最快,他強忍著麻痹和寒冷,一把抓起癱軟的金耳扛在肩上,又扶住搖搖欲墜的阿依莎,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個洞口!

張安貴斷后,他警惕地看了一眼依舊緊閉的厚重木門,然后緊隨其后,鉆入了那狹窄、陡峭、向下延伸的黑暗通道。

通道內(nèi)寒冷刺骨,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和冰窖特有的氣息。他們手腳并用地向下爬了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進入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改造而成的冰窖。洞壁上凝結著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萬年玄冰,寒氣逼人。地面上堆積著許多巨大的冰塊,還有一些蒙著厚厚灰塵的陶罐、木箱。洞頂垂下無數(shù)尖銳的冰棱。

而在冰窖的角落里,一個肥胖的身影正手忙腳亂地試圖搬開一塊巨大的冰磚,冰磚后面似乎是一個狹窄的逃生縫隙!正是那個黑心掌柜胡胖子!他懷里鼓鼓囊囊,顯然塞滿了搜刮的財物。聽到動靜,他驚恐地回頭,看到如同煞神般出現(xiàn)的張安貴四人,嚇得魂飛魄散!

“好漢饒命!饒命?。 焙肿訐渫ㄒ宦暪虻乖诘?,磕頭如搗蒜,“小的一時豬油蒙了心!都是…都是吐蕃人逼的!他們讓我在這里設套…專門對付像你們這樣的唐軍余孽和過路的商旅…饒命?。 ?/p>

“狗東西!差點凍死爺爺!”金耳在歐冶洪肩上緩過一口氣,破口大罵。

張安貴眼神冰冷,一步步逼近:“說!怎么出去?還有,你的同伙呢?”

“沒…沒有同伙了!就我和幾個伙計,他們…他們剛才聽到動靜不對,從前面跑了!”胡胖子嚇得語無倫次,“出去的路…在…在那邊!”他指著冰窖另一側一個被厚厚毛氈遮掩的出口,“好漢饒命!我…我有寶貝!都給你們!”他慌忙從懷里掏摸,掏出一把金銀首飾,還有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閃爍著細密金屬光澤的銀白色鎖子甲!

那鎖子甲由無數(shù)細小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精鋼圓環(huán)編織而成,輕薄堅韌,一看便知是來自波斯的頂級工藝!

“波斯鎖子甲?”張安貴目光一凝。這可是戰(zhàn)場保命的極品軟甲!

“是…是小的從一個波斯商人身上…弄來的…”胡胖子不敢隱瞞,獻寶似的捧上,“只求好漢饒小的一條狗命!”

張安貴一把抓過鎖子甲,入手冰涼柔韌,分量卻出奇的輕。他冷冷看著磕頭求饒的胡胖子,又看了看虛弱的同伴。此地不宜久留,外面的伙計很可能去報信了。

“滾!”張安貴吐出一個字。

胡胖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沖向那個逃生縫隙,肥胖的身體拼命往里擠,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張安貴迅速將鎖子甲遞給阿依莎:“穿上,防身。”然后指揮歐冶洪:“歐冶大哥,背上金老哥,阿依莎跟上!我們從正門出去!快!”

四人沖出冰窖出口,外面正是“雪蓮驛”的后院。夜色已深,寒風凜冽。前堂一片狼藉,早已人去樓空。

他們在廚房搜刮了一番,找到了一些粗面、風干的羊肉、珍貴的鹽巴,還有幾塊用陶罐密封保存、如同凝脂般晶瑩潔白的雪蓮凍膏。張安貴撬開柜臺下的暗格,發(fā)現(xiàn)了一些散碎銀錢和一包上好的雪蓮炭。

“此地不能留了?!睆埌操F將補給打包,“找個隱蔽的地方過夜,恢復體力。金老哥和阿依莎需要驅(qū)寒解毒。”

他們在廢墟中找到一處半塌的、背風的石屋。點燃寶貴的雪蓮炭,清冷的幽香帶著暖意彌漫開來,有效地驅(qū)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氣。阿依莎將雪蓮凍膏化開少許,涂抹在被凍傷和酸霧灼傷的地方,一股清涼舒適的感覺瞬間緩解了疼痛。金耳灌了幾口歐冶洪用雪水燒開的粗茶,又嚼了點雪蓮凍膏,慘白的臉上總算恢復了一絲血色。

張安貴將那件輕薄的波斯鎖子甲遞給歐冶洪:“歐冶大哥,你體魄最強,但目標也最大,這甲你穿上?!?/p>

歐冶洪愣了一下,沒有推辭,默默地接過鎖子甲套在身上。精鋼環(huán)甲貼身而柔韌,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卻帶來一種堅實的安全感。他重重拍了拍胸口:“謝了,張兄弟!”

阿依莎則細心地用找到的干凈布條,蘸著融化的雪蓮凍膏,為張安貴手臂上在冰窖中刮擦出的傷口敷藥。清涼的藥膏滲入肌膚,緩解了刺痛。

“安貴,那黑店主說…是吐蕃人指使的…”阿依莎低聲道,眼中憂色未消。

“嗯。”張安貴望著跳躍的雪蓮炭火,火光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沙漠之鷹’…該現(xiàn)身了?!?/p>

撥換城廢墟在死寂的夜色中沉睡,只有風沙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斷壁殘垣之間,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半塌石屋內(nèi)的雪蓮炭火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暖意和幽香,金耳裹著狼王皮沉沉睡去,鼾聲如雷。歐冶洪穿著鎖子甲,抱著鐵錘靠在墻角假寐,耳朵卻警惕地豎著。阿依莎靠在張安貴身邊,雖然疲憊,卻難以入眠,手腕上的斷弦在炭火微光下若隱若現(xiàn)。

張安貴閉目養(yǎng)神,但精神如同繃緊的弓弦。懷中的蠟丸密信、龜茲兵符、花名冊、礦脈輿圖、軍械圖譜…每一樣都重若千鈞。赤石山的礦脈就在附近,但撥換城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蜘蛛網(wǎng)。黑店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威脅必然潛伏在更深的黑暗里。

他需要情報,需要了解吐蕃人在此地的布防,更需要找到一條能避開正面封鎖、悄然東去的路徑。他想起了白日里遠遠瞥見的那座矗立在廢墟西南角高地上的唐軍烽燧。烽燧,是安西軍傳遞軍情的前哨,或許…里面還殘留著一些有用的東西?哪怕是一張殘破的地圖,一個指示方向的標記。

“我出去一趟,探探西南角那座烽燧?!睆埌操F低聲對阿依莎和歐冶洪說道,聲音在寂靜的石屋內(nèi)格外清晰。

阿依莎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滿是擔憂:“太危險了!夜里…”

“正因為是夜里?!睆埌操F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白天目標太大。我去去就回,你們守好這里,保持警惕?!彼戳艘谎酆粑种氐慕鸲腿缤F塔般沉默的歐冶洪。

“張兄弟,小心!”歐冶洪睜開眼,沉聲道。

張安貴點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將碎星刀調(diào)整到最順手的位置,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閃出了石屋。

夜風冰冷,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張安貴借助殘垣斷壁的陰影,如同鬼魅般在廢墟中穿行。他的步伐輕盈而迅捷,每一步都精準地避開可能發(fā)出聲響的瓦礫。月光被濃厚的云層遮擋,只有稀疏的星光照亮前路,四周一片昏暗,廢墟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

西南角的烽燧越來越近。那是一座夯土筑成的高臺,約有五六丈高,頂部原本的望樓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只剩下一個殘破的平臺,在昏暗的夜色中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頭顱。

就在張安貴距離烽燧底部還有百余步時,異變陡生!

嗤——!

一聲輕微卻刺耳的、如同磷火點燃的聲響,猛地從烽燧頂部傳來!

緊接著,一點幽綠色的、妖異的光芒在烽燧頂部的殘破平臺上亮起!那光芒跳躍著,迅速擴大,轉眼間竟形成了一簇熊熊燃燒的幽綠色火焰!綠火在死寂的黑暗中瘋狂跳躍,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非人間的光芒,將周圍殘破的烽燧輪廓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

“烽燧傳訊?!”張安貴瞳孔驟縮,心臟猛地一沉!《唐六典·卷五》記載:“凡烽燧,三十里一置…寇賊入境,晝則舉煙,夜則放火…” 這幽綠火焰,難道是唐軍烽燧夜間示警的信號?!

不對!

太突兀了!此地早已落入敵手,怎會有唐軍信號?

是陷阱!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張安貴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身體憑借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練就的本能,猛地向側面一塊巨大的斷墻后撲去!

咻!咻!咻!

就在他撲倒的瞬間,三支閃爍著淬毒幽藍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死亡嘯音,精準地釘在了他剛才站立的位置!箭尾兀自顫動!

緊接著,四周的黑暗中,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六條身影!

這些人全身包裹在緊身的、與沙漠夜色完美融合的灰褐色勁裝之中,臉上戴著只露出冰冷雙眼的沙漠頭巾面具。他們動作迅捷如風,落地無聲,瞬間占據(jù)了各個有利的進攻位置,手中握著造型奇特的弧形短刀,刀刃同樣泛著淬毒的藍芒!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冷酷、精準、高效,如同專門為殺戮而生的機器!為首一人,身材精悍,動作間帶著獵豹般的優(yōu)雅與致命,他并未持弩,雙手各握著一柄弧度更大、刀背帶有猙獰倒刺的淬毒雙刃!他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穿透黑暗,死死盯在張安貴藏身的斷墻方向!

“沙漠之鷹…”張安貴背靠著冰冷的斷墻,心中一片冰寒。果然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致命!這六人,加上頭領,七人小隊,配合默契,裝備精良,顯然是吐蕃軍中專門獵殺唐軍殘部和高價值目標的精銳特種部隊!那烽燧上的綠火,正是誘他現(xiàn)身的磷火誘餌!

“唐狗,出來領死!”為首的“鷹頭”開口了,聲音沙啞低沉,用的是字正腔圓的漢語,卻帶著濃重的異域腔調(diào)和刻骨的殺意,“你的人頭,達扎祿東贊大人懸賞黃金千兩!還有你懷里的東西…乖乖交出來,賞你一個全尸!”

回應他的,是斷墻后一道撕裂黑暗的幽藍刀光!

張安貴如同蟄伏已久的猛虎,從斷墻后暴起!碎星刀劃出一道凝聚著絕絕殺意的弧線,直取距離最近的一個弩手!速度之快,如同瞬移!

那弩手反應亦是極快,棄弩拔刀格擋!但碎星刀的鋒銳豈是凡鐵能擋?

“嗤啦!”一聲輕響!

彎刀應聲而斷!幽藍的刀鋒毫無阻礙地掠過他的脖頸!一蓬滾燙的血雨在幽綠的火光下凄厲綻放!

“殺!”鷹頭眼中厲芒爆射,厲聲下令!他雙足猛地蹬地,身影如同鬼魅般飄忽前沖,兩柄淬毒彎刀在手中劃出兩道致命的、帶著幽藍殘影的弧光,一左一右,如同毒蛇的獠牙,絞向張安貴的腰肋!刀未至,那股腥甜的死亡氣息已撲面而來!

與此同時,另外五名“沙漠之鷹”成員也動了!兩人從側面持刀撲上,封堵張安貴的閃避空間!三人再次端起手弩,幽藍的箭簇在綠火映照下閃爍著致命的寒光,鎖定張安貴的身影!

絕境!

張安貴瞬間陷入七面埋伏!正面是鷹頭致命無雙的雙刀絞殺,側面有刀手封路,遠處更有弩箭鎖定!避無可避!

電光火石之間!張安貴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動作!他非但沒有后退格擋,反而迎著鷹頭絞殺而來的雙刀,猛地一個矮身貼地滑鏟!整個人如同貼著地面飛掠的雨燕,險之又險地從雙刀交叉的死亡縫隙下方滑了過去!

同時,他手中的碎星刀由下而上,反手撩出!目標不是鷹頭,而是他左側撲來的那個刀手的腳踝!

“噗嗤!”

刀鋒精準地切斷了腳筋!那刀手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咻!咻!咻!

三支弩箭擦著張安貴翻滾的身體射入地面!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

“圍住他!”鷹頭一刀落空,驚怒交加!張安貴的滑溜和狠辣超出了他的預料!他雙刀一展,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纏上!

張安貴瞬間陷入苦戰(zhàn)!他如同風暴中的孤舟,在五名精銳殺手(一弩手被殺,一刀手重傷)和鷹頭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中左支右絀!碎星刀幽藍的光芒在黑暗中瘋狂閃爍、格擋、反擊!每一次刀鋒碰撞都迸濺出刺目的火星!鷹頭的雙刀刁鉆狠辣,快如閃電,刀刀不離要害,那淬毒的藍芒如同死神的召喚!更可怕的是他那如同鬼魅般的身法,配合著雙刀,形成了一個致命的殺戮領域!其他四名殺手(兩個刀手,兩個弩手)則在外圍游走,尋找著每一個空隙射出冷箭或遞出致命一刀!

嗤啦!

張安貴的左臂衣袖被鷹頭的刀鋒劃開一道口子,冰冷的刀鋒擦過皮膚,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和麻癢感——毒!雖然傷口不深,但毒素已經(jīng)開始入侵!

“安貴!”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從廢墟中傳來!是阿依莎!她和歐冶洪、金耳聽到動靜趕來了!

“別過來!”張安貴厲聲大喝,分神之際,右肩又被一個外圍刀手劃開一道血口!

歐冶洪看到張安貴被圍攻,尤其是那淬毒雙刃的鷹頭,目眥欲裂!他發(fā)出一聲震天怒吼:“狗賊!休傷我兄弟!”如同狂怒的巨熊,揮舞著沉重的鐵匠錘,帶著呼嘯的風聲,朝著外圍的一個弩手猛沖過去!他身上的波斯鎖子甲在幽綠火光下閃爍著細密的銀光!

金耳雖然凍傷未愈,動作有些遲緩,但老江湖的狠勁上來了。他眼中兇光一閃,低吼道:“丫頭,掩護我!”他佝僂著身子,如同鬼影般貼著地面,借著廢墟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摸向另一個弩手的身后。阿依莎則強忍恐懼,抬起左臂,烏沉沉的袖箭弩機對準了正在圍攻張安貴的一個刀手!

戰(zhàn)局瞬間變得更加混亂而慘烈!

歐冶洪的鐵錘勢大力沉,一錘砸出,那個弩手勉強用彎刀格擋,卻被連人帶刀砸得倒飛出去,口噴鮮血!但另一個弩手的箭矢也射中了歐冶洪的大腿!幸好有鎖子甲防護,箭簇未能深入,但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他一個踉蹌!

阿依莎的袖箭射出!烏光一閃!

“噗嗤!”正在配合鷹頭進攻的刀手后心被毒箭射中!他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生機迅速流逝,軟軟倒下。

金耳也摸到了目標身后,手中的“破甲獠”帶著積攢的怨毒,狠狠捅向弩手的后腰!“破甲獠”鋒利的青銅獸首輕易撕裂了皮甲,深深沒入!

“呃??!”弩手慘叫著倒地。

外圍的威脅被暫時解除!但核心戰(zhàn)圈,張安貴與鷹頭的搏殺已到了白熱化!

鷹頭雙刀如同狂風驟雨,招招奪命!張安貴中了毒,動作開始出現(xiàn)一絲遲滯,只能憑借碎星刀的鋒銳和精妙的刀法勉強支撐,險象環(huán)生!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毒素帶來的麻痹感正迅速蔓延!

“張兄弟!”歐冶洪不顧腿傷,怒吼著想要沖過來幫忙。

“別管我!去幫金老哥他們!”張安貴嘶聲吼道,他猛地格開鷹頭一記兇狠的斜劈,身體借力向后急退!他的目標很明確——那座燃燒著幽綠磷火的烽燧高臺!

鷹頭豈能讓他如愿?身影如影隨形,雙刀帶起兩道幽藍的死亡光輪,死死咬住!

張安貴且戰(zhàn)且退,將戰(zhàn)場引向烽燧。他利用廢墟的復雜地形,不斷閃避,但鷹頭的速度更快!兩人如同兩道糾纏的幻影,在斷壁殘垣間高速移動,刀鋒碰撞的脆響如同爆豆般密集!

終于,張安貴退到了烽燧底部!狹窄陡峭的夯土階梯就在眼前!

“死吧!”鷹頭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興奮,他看出張安貴已是強弩之末!他猛地一個旋身,雙刀劃出一個完美的十字交叉斬,封死張安貴所有退路,直取他的脖頸和腰腹!這是他的絕殺之技——“毒牙十字絞”!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張安貴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致命的雙刀十字絞,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同時,他手中的碎星刀并非格擋,而是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將刀尖狠狠刺入烽燧夯土階梯旁一塊早已松動的巨大條石縫隙中,猛地一撬!

轟??!

那塊條石被他撬得松動滾落!這突如其來的震動,讓鷹頭志在必得的一擊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偏差!

就是這一絲偏差!

張安貴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游魚,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極限扭身!嗤啦!淬毒的刀鋒貼著他的肋下劃過,帶起一溜血花和破碎的衣襟!險之又險!

而張安貴也終于踏上了通往烽燧頂部的狹窄階梯!他毫不猶豫,轉身就向上狂奔!

“哪里逃!”鷹頭怒極,緊隨其后追了上去!他自信在狹窄的階梯上,張安貴更無閃避余地!

兩人一前一后,在陡峭的階梯上追逐!張安貴速度極快,轉眼已沖到坍塌了一半的烽燧頂部平臺!平臺上,那簇幽綠的磷火還在熊熊燃燒,發(fā)出妖異的光芒。

鷹頭緊隨而至,踏上平臺!平臺空間不大,四周無遮無攔,夜風呼嘯!他獰笑著,雙刀再次揚起:“看你還往哪跑!碎星刀是我的了!”

張安貴背對著他,站在平臺邊緣,下方是數(shù)丈高的虛空。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卻沒有任何絕望,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碎星刀鋒般的平靜。他手中的碎星刀斜指地面,幽藍的刃身在綠火映照下,流轉著吞噬一切光線的深邃寒芒。

“跑?”張安貴的聲音在夜風中清晰傳來,帶著一絲嘲弄,“我是要你…葬身于此!”

話音未落!張安貴動了!這一次,他不再退避!而是主動進攻!碎星刀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幽藍閃電,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死氣勢,直刺鷹頭面門!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意志和殘存的生命力!快!準!狠!

鷹頭冷笑,雙刀交叉,準備格擋并順勢絞斷張安貴的刀!他對自己的雙刀和力量有著絕對的自信!

然而!

就在雙刀即將與碎星刀碰撞的剎那!

張安貴的刀勢陡然一變!由直刺變?yōu)樯狭茫∧繕瞬辉偈曲楊^本人,而是他交叉格擋的雙刀中,左手那柄彎刀的刀背與刀柄連接處——一個受力最脆弱、且因常年使用而存在細微裂痕的點!

隕鐵之鋒,無堅不摧!

“斷——!”張安貴一聲凝聚了所有意志的暴喝!

鐺——咔嚓!

一聲刺耳欲聾的金鐵斷裂聲!

鷹頭左手那柄淬毒的彎刀,在碎星刀無匹的鋒銳和精準的打擊下,應聲而斷!半截帶著倒鉤的刀身旋轉著飛了出去,墜入下方黑暗的廢墟!

“什么?!”鷹頭駭然失色!武器被毀,他的雙刀合擊之術瞬間被破!巨大的反震力讓他身形一晃!

就在他心神失守、門戶大開的這一瞬間!

張安貴的碎星刀沒有絲毫停頓!借著上撩的余勢,手腕一翻,刀光如同毒龍出洞,由下而上,劃出一道更加致命、更加迅疾的幽藍弧光!

噗嗤!

刀鋒精準地從鷹頭的下頜切入,毫無阻礙地穿透顱骨!

鷹頭眼中的驚駭、殘忍、不可置信瞬間凝固!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撲倒,重重摔在燃燒著綠火的烽燧平臺上,鮮血迅速染紅了冰冷的夯土。那柄僅存的淬毒彎刀,當啷一聲脫手落地。

張安貴拄著刀,單膝跪地,大口喘息著。毒素和劇烈的搏殺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肋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他贏了!斬殺了這頭兇悍的“沙漠之鷹”頭領!

下方,戰(zhàn)斗也已接近尾聲。歐冶洪如同浴血的戰(zhàn)神,鎖子甲上插著幾支折斷的弩箭,揮舞著鐵錘,將最后一個負隅頑抗的刀手砸翻在地!金耳和阿依莎相互攙扶著,解決了另外的敵人。

夜風卷過烽燧,吹散了血腥和綠火的妖異。張安貴在鷹頭的尸體上搜索,除了一些金銀,還找到了一枚小巧的、刻著展翅黑鷹的銅符,以及一張繪制在羊皮上的簡易地圖。地圖上清晰地標注著撥換城廢墟、赤石山礦脈的位置,還有一條用紅筆劃出的、沿著干涸的和田河床向南延伸的路線,旁邊標注著幾個吐蕃文字和一個小型的營地符號。

“和田河床…”張安貴看著地圖,又望向南方無垠的黑暗,“南行路段…吐蕃人的運兵通道?”

他收起地圖和銅符,疲憊地走下烽燧。歐冶洪和金耳正在打掃戰(zhàn)場,收集有用的弩箭、彎刀、干糧和水囊。阿依莎立刻迎了上來,看到他身上的傷口,眼淚瞬間涌出,慌忙拿出雪蓮凍膏為他敷藥包扎。

“沒事了?!睆埌操F拍了拍她的手,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疲憊,“收拾一下,回石屋。今夜,我們在這里安心休整一晚?!?/p>

回到那處背風的半塌石屋。雪蓮炭火依舊散發(fā)著暖意和幽香。眾人處理傷口,金耳和歐冶洪的凍傷和箭傷在雪蓮凍膏的神效下迅速緩解。張安貴肋下的刀傷不深,但毒素需要時間代謝,他運轉內(nèi)力,配合凍膏的藥力,將毒素緩緩逼出。

飽餐了攜帶的干糧和從“沙漠之鷹”身上搜刮的肉干,飲下清水。緊繃了數(shù)日的神經(jīng)終于可以稍稍放松。金耳很快又響起了鼾聲。歐冶洪檢查著繳獲的彎刀,試圖修復一下自己的鐵錘木柄。阿依莎坐在張安貴身邊,小心地為他更換手臂上的敷藥布條。

“安貴,明天…我們?nèi)ツ睦??”阿依莎輕聲問道,火光映著她清澈的眼眸。

張安貴拿出那張繳獲的羊皮地圖,手指點在那條沿著干涸和田河床向南的紅線上:“走這里。吐蕃人的秘密運兵道,或許也是我們避開正面封鎖、繞向東南的唯一生路。赤石山的礦脈…”他看了一眼沉睡的歐冶洪,“只能暫時擱置。懷璧其罪,我們現(xiàn)在的力量,守不住它。當務之急,是將密信、輿圖、圖譜,帶回大唐!”

他收起地圖,目光深邃:“和田河床…南行…但愿這條‘鬼道’,能帶我們走出這死地?!彼站o了阿依莎的手,感受著那微涼的柔軟和堅定的力量。

石屋外,風沙依舊嗚咽。但屋內(nèi),雪蓮炭火靜靜燃燒,驅(qū)散了寒意,也帶來了一絲久違的、短暫的安全感。四人沉沉睡去,為即將踏上的、更加未知艱險的南行之路積蓄著最后的力量。撥換城的血色一夜,終于過去。而遙遠的南方,那條干涸的和田河床,如同一條潛伏在黑暗中的巨蟒,正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更新時間:2025-07-21 08: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