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窗外的景色化作流動的色塊,劉之星蜷縮在靠窗座位上,望著玻璃倒影里母親疲憊的側(cè)臉。
父親正在接工作電話,壓低的聲音混著鐵軌的震顫,在密閉車廂里織成壓抑的網(wǎng)。
她摩挲著腕間褪色的紗布,那些結(jié)痂的傷痕在毛衣下隱隱發(fā)燙,像蟄伏的小獸。
抵達省城時正值暴雨,出租車的雨刮器瘋狂擺動,在擋風玻璃上劃出破碎的光影。
母親撐著傘護著她沖進醫(yī)院大廳,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
電子屏上滾動的專家介紹刺得她眼睛發(fā)疼,掛號處排著長隊,哭鬧的孩童、焦慮的家長,每個人臉上都寫滿疲憊。
"劉之星,3號診室。"廣播聲響起時,父親握住她冰涼的手:"這次一定能看好。"
診室里,白大褂醫(yī)生的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聽診器貼上胸口的瞬間,劉之星渾身緊繃。"說說最近的癥狀。"
醫(yī)生的鋼筆懸在病歷本上方,母親搶先開口:"她經(jīng)常頭痛,還會突然抽搐,夜里總做噩夢......"
劉之星盯著醫(yī)生身后的解剖圖,機械地回答問題。
當被問及自殘頻率時,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有時候控制不住,覺得疼才真實。"
醫(yī)生沉吟片刻,在診斷書上寫下"重度抑郁癥",墨跡暈開的瞬間,母親捂住嘴輕聲啜泣。
回家的藥裝在棕色藥瓶里,說明書上密密麻麻的副作用讓劉之星頭暈目眩。
母親每天把藥片擺在精致的藥盒里,像對待易碎的珍寶:"醫(yī)生說堅持吃就能好。"
然而藥片帶來的不是安寧,而是更深的混沌。
她開始頻繁忘記吃藥時間,有時對著水杯發(fā)呆半小時,直到藥片在掌心融化成苦澀的粉末。
病情在某個深夜突然惡化。
劉之星被噩夢驚醒,看見床頭站著穿校服的林小悠,正用沾著墨水的手指指著她笑。
她尖叫著縮進墻角,打翻的水杯在地板上炸開水花。
父母沖進來時,她正用頭撞墻,嘴里喃喃自語:"別過來......"救護車的藍光穿透窗簾,將她的影子投射在墻上,扭曲成猙獰的形狀。
住院部的長廊永遠彌漫著中藥與消毒水的混合氣味。
劉之星躺在病床上,看著護士將銀針扎進穴位,艾灸的煙霧在頭頂盤旋,嗆得她咳嗽。
心理講座上,講師溫和的聲音混著窗外的蟬鳴,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是數(shù)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電療室的電極片貼上太陽穴時,她想起小學被同學按在地上的恐懼。
電流通過身體的剎那,世界扭曲成萬花筒,記憶碎片如潮水涌來——王老師的紅筆、李萌的冷笑、母親那句"盡力就好"。
每次治療后,她都像被抽走靈魂,癱在床上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再堅持幾天,藥調(diào)好了就能回家。"
母親每天變著花樣帶她愛吃的點心,在病房里和護士聊得火熱。
可劉之星知道,那些熱情的交談背后,是母親強撐的焦慮。
當她第無數(shù)次哭鬧著要出院時,主治醫(yī)師終于妥協(xié):"先回家觀察,有情況隨時來。"
回家的日子并未帶來好轉(zhuǎn)。
深夜的書房里,劉之星對著電腦練習配音,耳機里的臺詞突然變成林小悠的聲音。
她扯掉耳機,卻發(fā)現(xiàn)客廳傳來父母的爭吵聲:"都怪你當初只看重成績!"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她蜷縮在地板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看吧,他們永遠在互相指責。"
復發(fā)來得毫無征兆。
某天清晨,妹妹驚恐的尖叫劃破寂靜。
劉之星站在鏡子前,手里握著帶血的指甲刀,手腕上又添了新的傷痕。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拿起工具的,只記得有個聲音在說"疼吧,這樣就不空虛了"。
救護車再次呼嘯而至,她望著車窗外倒退的街道,突然想起體育中考那天的跑道。
"這次做滿一個療程,肯定有效果。"
主治醫(yī)師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劉之星盯著治療單上的"四次電療",指甲在床單上劃出細小的褶皺。母親緊緊攥著她的手:"做完就回家,媽媽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新的高中了。"
窗外的雨又下起來,她閉上眼睛,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沒。
在這場永無止境的輪回里,她像溺水者,每一次掙扎都讓自己沉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