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纏脈……藥石無靈……”
蘇妙云那帶著哭腔的、軟糯而驚恐的喃喃自語,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沁芳苑精致的內室里炸開了鍋。春桃的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看向江小樓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絲求助的茫然。二小姐頸側那若隱若現(xiàn)的暗青脈絡,在江小樓刻意引導的光線下,此刻顯得如此刺眼,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二小姐莫怕!”江小樓強壓下自己心中同樣翻騰的驚濤駭浪,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專業(yè)”與不容置疑的自信,“小的既已窺破此獠行藏,自有應對之法!此毒雖陰險歹毒,卻也非無解!小的需即刻稟告大小姐,詳查根源,同時為二小姐行‘固本驅邪’之術,先護住心脈,穩(wěn)住局面!”
他必須把事態(tài)立刻捅到蘇檀兒面前!這不僅關乎蘇妙云的性命,更關乎他自身的安危!能在蘇府二小姐身上下慢性劇毒,這幕后黑手的能量和狠辣,絕非他能獨自應對!唯有借蘇檀兒這把最鋒利的刀!
“對!對!快去稟告大小姐!”春桃如夢初醒,聲音都帶著哭腔,也顧不上儀態(tài),提起裙角就往外沖。
“春桃姐姐留步!”江小樓連忙叫住她,眼神銳利,“此事非同小可!為免打草驚蛇,走漏風聲,請姐姐務必親自、單獨面見大小姐!途中不可與任何人多言!切記!”
春桃被他凝重的語氣鎮(zhèn)住,連連點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狂跳的心臟,才腳步匆匆卻又盡量平穩(wěn)地消失在門外。
內室里只剩下江小樓和嚇得瑟瑟發(fā)抖、淚眼婆娑的蘇妙云。
“江……江小樓……我……我會死嗎?”蘇妙云蜷縮在錦被里,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發(fā)顫,像一只風雨中無助的雛鳥,淚珠順著蒼白的面頰滾落,砸在絲綢被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看著她這副模樣,江小樓心中那點利用之心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憤怒。他放緩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而堅定:“二小姐放心,有小的在,定不會讓那陰毒宵小得逞!此毒雖兇,但發(fā)現(xiàn)得早,尚在肌理,未入骨髓。小的方才說了,先固本驅邪,穩(wěn)住局面,待大小姐查明根源,斬斷毒源,再輔以湯藥調理,定能祛除干凈!”
他一邊安撫著,一邊大腦飛速運轉。固本驅邪?用什么?總不能真靠跳大神吧?他需要立刻拿出一個能“穩(wěn)定軍心”、看起來像那么回事、并且能暫時緩解蘇妙云恐懼的“方案”!
目光掃過屋內。藥爐?不行,太常規(guī)。香爐?里面燃著安神的熏香……等等!香爐!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
“二小姐,”江小樓神色一肅,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仔細檢查了窗外的回廊和花木,確認無人窺伺后,才回身低聲道,“小的需即刻為二小姐行‘聚陽驅陰’之法!此法需清凈無擾,請二小姐吩咐下去,一炷香內,任何人不得靠近內室!包括春桃姐姐回來!”
蘇妙云此刻早已六神無主,對江小樓的話奉若神明,連忙點頭,用帶著哭腔的虛弱聲音朝外間喊了一句:“外面聽著!沒……沒我吩咐,一炷香內,誰……誰也不準進來!”
外間伺候的丫鬟應了一聲,腳步聲遠去。
江小樓深吸一口氣,走到屋子中央那個精致的紫銅熏香爐旁。他揭開爐蓋,里面燃著上好的安神香餅,散發(fā)出淡雅的香氣。他毫不猶豫地將里面未燃盡的香餅倒了出來,用爐灰蓋滅。
“二小姐,得罪了!”江小樓說著,快步走到蘇妙云的梳妝臺前,目光飛快掃過。胭脂水粉?不行。梳篦?不行。他的目光最終落在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青瓷小罐上,里面裝著潔白的、用來吸附梳頭油污的……石粉?等等!這玩意兒……有點像活性炭的雛形?雖然效果天差地別,但吸附異味和雜質的原理類似!
就是它了!
他抓起那小罐石粉,又沖到桌邊,端起那壺溫熱的茶水,毫不猶豫地將茶水倒進了紫銅香爐里!嗤啦一聲,爐底殘余的香灰和茶水混合,騰起一小股帶著茶香和焦糊味的白氣。
接著,他將小罐里的石粉,一股腦全倒了進去!石粉遇水,瞬間糊成一團灰白色的泥漿狀物。
最后一步!他目光如電,掃視四周,最終定格在蘇妙云床帳掛鉤上系著的一個小小的、用紅繩穿著、據(jù)說是開過光的銅錢上!他一把扯下那枚銅錢,用袖子使勁擦了擦(權當消毒),然后狠狠心,用指甲在指腹上一劃,擠出一滴鮮紅的血珠,滴入那香爐里的灰白泥漿中!
“血為陽引,石鎮(zhèn)穢源,茶滌污濁!”江小樓口中念念有詞,表情莊嚴肅穆,如同在進行某種古老神秘的儀式。他用一根從藥爐旁找到的、還算干凈的銅簪,飛快地攪拌著香爐里的混合物,讓它變成一灘更加粘稠、顏色怪異的漿糊。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專業(yè)”和神秘感。蘇妙云蜷縮在床上,看得目瞪口呆,連哭泣都忘了,小嘴微張,眼中只剩下對江小樓那套“神異”操作的敬畏。
江小樓攪拌完畢,端起那沉甸甸、氣味古怪的香爐,走到蘇妙云床前,將其放在床邊腳踏上。
“二小姐,請凝神靜氣,放松身心!”江小樓沉聲道,“此‘聚陽爐’已布下,以童子真陽之血為引,吸附陰毒穢氣!您只需安心靜臥,一炷香后,自有分曉!”
他這話半真半假。石粉(類似活性炭)確實能吸附一些空氣中的微小顆粒和異味,茶水能中和部分氣味,他的血……純粹是增加“儀式感”和“陽氣”的噱頭!真正的目的,是創(chuàng)造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用這個看起來玄乎的“聚陽爐”安撫住蘇妙云,同時等待蘇檀兒的到來!
蘇妙云看著那冒著絲絲怪異白氣(其實是水汽和少量化學反應的氣體)的香爐,感受著江小樓話語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驚恐的心緒奇跡般地稍稍平復了一些。她乖乖地點點頭,閉上眼睛,努力按照江小樓說的去做。
內室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只有香爐里偶爾發(fā)出的輕微“滋滋”聲(水分蒸發(fā)),和蘇妙云漸漸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聲。江小樓垂手侍立在一旁,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實則全身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外間最細微的動靜,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而有力地跳動。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即將隨著蘇檀兒的到來而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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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就在一炷香即將燃盡,外間傳來刻意放輕卻依舊透著冷硬質感的腳步聲時——
“砰!”
沁芳苑內室的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
蘇檀兒如同一道裹挾著寒霜的月華,瞬間出現(xiàn)在門口。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襦裙似乎還帶著外間的風塵,鴉青色的發(fā)髻紋絲不亂,但那張冰玉般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前所未有的、近乎實質的陰寒煞氣!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不再是純粹的冰冷,而是翻涌著壓抑到極致的暴怒和令人膽寒的殺意!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錐,瞬間穿透空氣,精準地釘在江小樓身上!那目光中的重量和寒意,讓江小樓后背剛結痂的傷口都仿佛被凍裂開來,渾身汗毛倒豎!
緊跟在蘇檀兒身后進來的福伯,臉色比之前嚇暈時還要難看,老臉煞白,山羊胡不住地顫抖,看向江小樓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難以置信。春桃更是面無人色,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蘇檀兒沒有看床上的妹妹,她的全部注意力,如同捕食前的猛獸,牢牢鎖定著江小樓。她一步步走進內室,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帶著千鈞重壓。她停在江小樓面前三步遠的地方,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獄,每一個字都裹著冰碴:
“青蚨纏脈?五毒侵髓?江小樓,你最好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解釋。”她微微停頓,目光掃過那個冒著怪味的香爐和床上閉目靜臥的妹妹,眼中的寒意幾乎要凝成冰霜,“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強大的氣場如同冰封領域瞬間張開,整個內室的溫度驟降。福伯和春桃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身體微微發(fā)抖。
直面這如同實質的殺意和威壓,江小樓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凍僵。他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和身體的顫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混合著虛弱、凝重,卻異常清晰的語調,迎著蘇檀兒那幾乎能刺穿靈魂的目光,沉聲開口:
“大小姐明鑒!小的若有半句虛言,甘愿受萬蟻噬心之刑!”他指著床上的蘇妙云,“二小姐頸側‘青蚨纏脈’之象,乃陰毒入體、盤踞血脈之鐵證!此毒性極陰寒,歹毒異常,絕非尋常病癥!若非小的以‘真陽童子目’細察入微,斷難發(fā)現(xiàn)!此毒潛伏日久,與二小姐天生‘血陽關’之體相沖,內外交攻,方致小姐體弱多病,元氣日損!長此以往,后果不堪設想!”
他語速極快,邏輯清晰,將“血陽關”的先天體質與“青蚨纏脈”的后天中毒強行關聯(lián)起來,形成一套聽起來嚴絲合縫的“病因學”。同時,他巧妙地避開了對毒藥本身的詳細描述(因為他根本不懂),只強調其陰寒歹毒和潛伏性。
“小的方才已布下‘聚陽爐’,以童子真陽之血為引,吸附此地陰毒穢氣,暫時穩(wěn)住二小姐體內陰陽,護其心脈不受進一步侵蝕!”他指著那還在冒煙的香爐,語氣帶著一種“舍己為人”的悲壯,“然此乃治標之法!欲要根除,必須找出毒源,斬斷根源!否則,縱有仙丹妙藥,亦是枉然!”
蘇檀兒冰冷的目光在江小樓臉上、蘇妙云頸側(春桃早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指出位置)、以及那怪異的香爐之間來回掃視。她那張冰封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但江小樓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鎖定自己的、如同實質的殺意,似乎……稍稍凝滯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如同暴風雪前夜般的壓抑。
她沉默著,內室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重得讓人窒息。福伯額頭上的冷汗順著皺紋往下淌。春桃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角。
終于,蘇檀兒緩緩抬起手。
不是指向江小樓,而是指向了福伯。
“福伯?!彼穆曇粢琅f冰冷,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鐵血,“即刻起,封鎖沁芳苑!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包括府中所有管事、仆役!二小姐身邊所有人,包括春桃在內,全部單獨看管,嚴加盤查!徹查二小姐近三個月所有飲食、衣物、熏香、器物接觸!一絲一毫,都不許放過!”
“是!老奴遵命!”福伯渾身一顫,連忙躬身領命,聲音都帶著顫音。他知道,大小姐這是動了真怒,要掘地三尺了!
“還有,”蘇檀兒冰冷的目光終于從江小樓身上移開,落在那怪異的香爐上,又緩緩移回江小樓蒼白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斷,“江小樓,從此刻起,你留在沁芳苑,寸步不離!全力照看二小姐!若二小姐再有絲毫閃失……”她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可怕。
“小的……遵命!”江小樓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連忙躬身應下。雖然被變相軟禁在風暴中心,但至少,他暫時安全了,并且獲得了在蘇檀兒眼皮底下行動的“許可”!
蘇檀兒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似乎因為“聚陽爐”和江小樓安撫而陷入淺眠的妹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隨即被更加冰冷的堅毅取代。她不再言語,轉身,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如同來時一般,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沁芳苑。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留下內室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
福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了一眼江小樓,眼神復雜,最終什么也沒說,匆匆出去執(zhí)行封鎖命令了。春桃也如同虛脫般靠在門框上,大口喘著氣。
江小樓靠在桌邊,后背的傷口因為剛才的極度緊張又開始隱隱作痛,冷汗浸透了內衫。他看著那個還在散發(fā)著怪味的“聚陽爐”,又看了看床上呼吸平穩(wěn)的蘇妙云,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第一關,算是驚險過關。他成功地將“中毒”的懷疑釘進了蘇檀兒心里,也暫時保住了自己和蘇妙云。
但更大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蘇府這潭深不見底的水,因為他的攪動,已經徹底沸騰!
封鎖令如同無形的鐵幕,瞬間籠罩了整個沁芳苑。
往日里花香鳥語、仆役穿梭的精致院落,此刻變得死寂一片。院門被蘇檀兒的心腹家丁牢牢把守,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生人勿近的煞氣。院內的丫鬟婆子們被勒令待在各自房中,不準隨意走動,連送飯送水都由專門的守衛(wèi)接手傳遞,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江小樓被“特許”留在內室照顧蘇妙云,實際上也等同于被嚴密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春桃和門外守衛(wèi)的眼中。他知道,這既是保護,也是蘇檀兒對他最后的考驗。稍有差池,或者蘇妙云出現(xiàn)任何意外,他都會是第一個被碾碎的替罪羊。
壓力如山。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首要任務是穩(wěn)住蘇妙云的身體和情緒。
“二小姐,”江小樓走到床邊,聲音刻意放得柔和,“感覺好些了嗎?小腹還冷痛嗎?”
蘇妙云緩緩睜開眼,眼神依舊帶著驚懼過后的疲憊和脆弱,但比起之前純粹的恐慌,多了一絲安穩(wěn)。她感受了一下,輕輕搖頭,聲音細弱:“好……好些了,小腹暖暖的……江小樓,那個……那個‘聚陽爐’,真的……真的在吸走那些壞東西嗎?”
看著她眼中那抹依賴和信任,江小樓心中微暖,同時也感到沉甸甸的責任。他點點頭,語氣篤定:“二小姐放心,‘聚陽爐’正發(fā)揮作用,穩(wěn)住局面。您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保存元氣。小的會為您調配一些溫補氣血、固本培元的湯藥,輔助祛毒?!彼仨毎选吧窆鳌焙汀搬t(yī)者”的身份結合起來,增加可信度。
“嗯……都聽你的……”蘇妙云順從地點點頭,像只找到了主心骨的雛鳥。
接下來的日子,江小樓開始了在沁芳苑的“全職保健”生涯。
他利用自己那點可憐的現(xiàn)代衛(wèi)生常識和原主記憶中零碎的草藥知識(主要是聽廚房婆子們念叨的偏方),結合“神棍”包裝,開始為蘇妙云“調理”。
“二小姐,此乃‘參芪紅棗湯’,取人參補氣、黃芪固表、紅棗養(yǎng)血之效,最是溫補!需文火慢燉兩個時辰,取其精華!”——其實就是廚房里常見的人參須、黃芪片和紅棗煮水,加點冰糖調味,心理安慰大于實際藥效,但勝在安全無害。
“二小姐,此‘安神香囊’,內裝曬干的薰衣草、合歡皮、柏子仁,置于枕邊,有寧心安神之妙!”——薰衣草是他在花園角落發(fā)現(xiàn)的野花,合歡皮柏子仁是藥廬廢棄藥材堆里翻出來的,主打一個純天然無污染加心理暗示。
“二小姐,每日清晨,請于朝陽初升之時,于窗邊靜坐半炷香,吸納天地初陽之氣,以助驅散體內陰寒!”——其實就是曬曬太陽補補鈣,促進維生素D合成,增強點抵抗力。
這些“療法”聽起來玄乎,實則內核樸素。但效果卻出奇的好!一方面,蘇妙云本身脫離了可能的毒源(沁芳苑被嚴格封鎖,所有物品都經過初步篩查),身體在安全環(huán)境下自然開始緩慢恢復;另一方面,江小樓無微不至的照顧、篤定的語氣和那些帶著“神秘儀式感”的操作,給了她巨大的心理安慰。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一絲紅潤(雖然還是很蒼白),精神頭好了許多,畏寒和腹痛也大大減輕。連春桃看在眼里,對江小樓的態(tài)度也從最初的驚懼懷疑,變成了發(fā)自內心的敬畏和感激。
“江小哥,二小姐今日氣色好多了!多虧了你啊!”春桃私下里對江小樓的稱呼都變了,語氣帶著由衷的欽佩。
江小樓只是謙虛地笑笑,心中卻不敢有絲毫放松。他知道,表面的平靜下,暗流正在瘋狂涌動。
封鎖第三天,蘇檀兒再次踏入了沁芳苑。
她的臉色比上次更加冰冷,眼神銳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她帶來了初步的排查結果。
“……查遍二小姐近三個月所有入口之物,”蘇檀兒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沉甸甸的寒意,“包括飲水、膳食、點心、湯藥……所有器皿、食材來源、經手之人,皆已徹查三遍以上,暫時……未發(fā)現(xiàn)明顯可疑之處。”
江小樓的心微微一沉。沒有發(fā)現(xiàn)?這怎么可能?慢性毒藥必然有長期攝入的途徑!是對方手段太高明,隱藏得太深?還是……排查的方向錯了?
“衣物、熏香、妝奩、把玩器物,也已逐一查驗?!碧K檀兒繼續(xù)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江小樓臉上,似乎想從他細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其中幾件新制的貼身小衣,所用的熏香似乎……過于濃郁了些。制衣坊的管事和負責熏香的婆子,已單獨拘押,正在嚴審。”
熏香?衣物?江小樓腦中靈光一閃!是了!如果是通過皮膚接觸吸收的慢性毒藥呢?比如……某些植物的汁液提煉物?或者礦物粉末?混在熏香里,沾染在貼身衣物上,長期接觸,同樣可以達到慢性中毒的效果!這比下在飲食里更難察覺!
他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小姐明察!此毒陰寒歹毒,詭譎多變,未必走口腹之途!熏香染衣,經皮入體,亦是極可能之徑!此等手法,更為隱蔽歹毒!”
蘇檀兒眼中寒光一閃,顯然江小樓的話印證了她的某種猜測。她微微頷首:“繼續(xù)查!所有與二小姐貼身物品接觸之人,無論身份,皆不可放過!”
“是!”福伯在一旁躬身應命,額頭的冷汗更多了。這查下去,怕是要牽連甚廣!
蘇檀兒處理完正事,才走到蘇妙云床邊??粗妹秒m然依舊虛弱但明顯有了生氣的臉龐,她眼中那萬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瞬,聲音也柔和了半分:“妙云,感覺如何?”
“姐姐……”蘇妙云見到姐姐,眼圈又有些發(fā)紅,但更多的是安心,“我好多了……多虧了江小樓……”她將江小樓如何照顧她、調配湯藥、安神香囊、讓她曬太陽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蘇檀兒安靜地聽著,目光偶爾掃過侍立在一旁、低眉順眼的江小樓,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審視。這個家丁,來歷不明,行事詭異,卻偏偏一次次地……說中了要害?救了妙云?
“你做得很好?!碧K檀兒最終看向江小樓,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殺伐之氣,多了一絲……認可?“繼續(xù)用心照料二小姐。需要什么,直接向福伯提?!?/p>
“小的分內之事,不敢居功。”江小樓連忙躬身,姿態(tài)放得極低。心中卻是一喜:初步信任,get!
蘇檀兒沒有多留,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她身上的擔子太重,既要追查毒源,又要維持偌大蘇府的運轉,還要提防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下一步動作。
封鎖的第五日,傍晚。
江小樓正在外間小爐子上小心翼翼地給蘇妙云煨著“參芪紅棗湯”(這次加了點枸杞,更養(yǎng)生了),春桃則在內室陪著二小姐說話解悶。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落葉拂過地面的腳步聲在緊閉的窗外響起!
江小樓耳朵一動,瞬間警覺!這腳步聲……絕不是守衛(wèi)那種沉重的步伐,也不是丫鬟婆子!帶著一種刻意的收斂和……鬼祟!
他不動聲色,假裝沒聽見,繼續(xù)攪動著陶罐里的湯藥,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窗戶的縫隙。
窗外,是沁芳苑后院一片茂密的花木。暮色漸沉,光線昏暗。
一道極其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在一叢月季花后一閃而逝!速度極快,若非江小樓早有警覺,幾乎以為是錯覺!
有人窺探!在蘇檀兒如此嚴密的封鎖下,竟然還有人能潛入沁芳苑附近窺探!
江小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傷口仿佛又隱隱作痛起來。是下毒者?還是……來確認蘇妙云死活的?
他強壓住沖出去查看的沖動。不能打草驚蛇!對方身手如此詭異,自己一個傷號沖出去就是送死!
他裝作不經意地站起身,走到窗邊,假意關窗,目光飛快地掃過那片花木叢。暮色中,只有風吹枝葉的沙沙聲,再無任何異樣。
但江小樓知道,那絕不是錯覺!
他緩緩關上窗戶,插好插銷。轉過身時,臉上已恢復了平靜,但眼底深處卻翻涌著冰冷的寒意。
這蘇府……果然藏龍臥虎,步步殺機!
就在他準備將湯藥端進去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墻角那個早已熄滅、被他清理干凈、但還放在原處當“吉祥物”的紫銅香爐。
爐身光滑,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映照出窗欞的倒影。
等等!
江小樓瞳孔猛地一縮!
在香爐光滑的銅壁上,那模糊的倒影中……似乎……似乎有一個極其細微的、不屬于窗欞的……反光點?!
他不動聲色地走近,借著窗外最后一點天光,湊近了仔細觀察香爐內壁。
在爐壁靠近底部、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粘附著一顆比米粒還小、近乎透明的……水滴?不!不是水!它微微凸起,質地似乎……有些粘稠?在昏暗光線下,幾乎與銅壁融為一體,若非剛才那個特殊角度映照出的微弱反光,絕難發(fā)現(xiàn)!
江小樓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小心地、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水滴”。
指尖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油膩感!還帶著一絲極其淡薄的、幾乎被銅銹和之前殘留氣味掩蓋的……甜膩香氣?
這不是水!這更像是……某種凝固的油脂?或者……蠟?
一個驚悚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他的腦海!
這顆“水滴”,是在他之前倒掉香灰、清洗香爐、配置“聚陽爐”泥漿之前……就存在的?!
它……會不會就是……毒源殘留?!
這毒……竟然不是下在飲食衣物上,而是……直接下在了二小姐日常使用的熏香爐里?!每一次熏香,熱量融化這層油脂,毒氣便隨著熏煙……彌漫整個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