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蕓兒濕透的鬢角滑落，滴在她手中握著的、染著陳舊血跡的密函上。
暗格狹小窒悶，外面雜沓的腳步聲和尖銳的呼喝如同鐵釘，一下下鑿著她的耳膜。
粗麻門簾被“嗤啦”一聲徹底撕裂！
一道裹挾著雨夜寒霜的凜冽身影撞破黑暗闖入。
雷暴。
他已卸下糧商“雷東家”那層油滑的偽裝，濕透的黑衣緊貼身軀，勾勒出緊繃如鐵的線條。冰冷的雨水無法熄滅他眼中燃燒的實質(zhì)般的怒火，反而像淬火的寒冰，更添鋒芒。
他只掃了一眼角落瑟瑟發(fā)抖的蕓兒，確認(rèn)她還活著，目光便如鷹隼般釘在書房靠墻那個被掀開的烏木地板暗格——那是蕓兒娘親留給她唯一的庇護(hù)所，此刻暴露無遺。雨水正沿著地板的縫隙滴落進(jìn)去。
“密……密函！”蕓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竭力從齒縫中擠出信息，手努力向上伸出，指節(jié)泛白，“是……葛榮！還有……”
她的話語被外面驟然撕破夜空的恐怖狼嚎聲打斷！
那不是野狼的孤鳴。
三短一長，凄厲、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地回蕩在王城上空。
狼煙傳訊！
專門傳遞最高級別邊境急報的狼嚎信號，只有烈陽國禁軍統(tǒng)帥才知曉辨識的規(guī)律。
雷暴的表情瞬間凝固，比最寒冷的巖石更冷硬。他一步踏前，動作快得只剩殘影，從蕓兒顫抖的手中抽出那份濕冷的密函。
蠟封猶在，上面一個陰刻的飛鷹徽記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不祥的黝光——葛榮私下豢養(yǎng)的死士徽記。他指尖用力，蠟封碎裂，露出里面泛黃的紙張和一角清晰的青麟印記——那是前財政大臣陳襄的私人官?。÷淇顣r間……赫然是先王晚年！
就在這一刻！
“報——！”一聲嘶啞得近乎破音的呼喊在庭院炸響，伴隨著沉重的、泥水飛濺的奔跑聲。
一名渾身泥濘的親衛(wèi)猛地?fù)涔蛟跁块T口，額角鮮血混著泥水蜿蜒流下：
——“君上！西北……西北狼煙！飛鷂騎傳急報！落石峽大營……嘩變！守將王魁……戰(zhàn)死！趙莽……趙莽那個狗賊扯了叛旗，引蒼狼部騎兵殺過了石蛇口！直逼……直逼王城糧道！”
空氣瞬間被抽干！
“趙莽？”雷暴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滾過地下的悶雷。正是那個幾天前還在御前為“天罰戰(zhàn)馬”事件信誓旦旦賭咒效忠的御前侍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暴雨滂沱，掩蓋了陰謀的泥濘，卻最終被這突來的烽火瞬間烤干。
他目光掃過密函上葛榮的徽記和前財政大臣陳襄的青麟印，再落到門口血染泥濘的親衛(wèi)身上。冰冷的、了然的殺機(jī)在他眼底凝聚成風(fēng)暴。
王城空虛了！
調(diào)走禁軍精銳，散播“天罰”謠言動搖民心，再在絕戶巷邊緣動手腳牽制他的注意……所有算計，原來都為了此刻！為了這封來自王國邊陲的烽火！
一石二鳥！
既要剪除雷暴這個眼中釘，又要趁他兵力分散、王城內(nèi)部力量最為薄弱的關(guān)口，徹底拔掉他身后的根基——那些正在匯聚起來的、象征著反抗力量的絕戶巷孤寡！
雷暴握著那份揭露過往陰暗、此刻又昭示致命危機(jī)的密函，指尖的力量幾乎要將薄脆的紙張碾成粉末。蠟封上葛榮的飛鷹徽記刺入他的眼，像一枚冰冷的嘲弄。
“回宮！”兩個字，斬斷雨絲，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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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fēng)在通往宮城的青石長街上呼嘯，將雨水抽打得更急。駿馬踏碎積水如同奔雷，蹄聲隆隆，蓋過了王都深夜的萬千細(xì)碎聲響，卻蓋不住無形中驟然繃緊的弦。
王宮深處，并非議事大殿的溫暖燈下，而是空曠、彌漫著鐵銹與皮革混合氣息的武器庫。這里是雷暴力量的象征，也是他此刻心境的投影——冰冷、堅硬、蓄勢待殺。墻上掛著的寒光閃閃的鎧甲，像一排沉默的衛(wèi)士。蘇明裹著一件尚帶濕氣的灰鼠裘長袍站在巨大的王國地圖前，臉色蒼白如素縞。他的動作卻極穩(wěn)，指尖正迅速在地圖上那標(biāo)示著西北邊境的落石峽處畫下一個深重的朱紅叉，旁邊標(biāo)注著趙莽的名字和蒼狼部的狼頭圖騰。
“趙莽……”雷暴甩落玄色斗篷上的雨珠，寒意森森地步入。每一步都踏得很重，金屬戰(zhàn)靴撞擊冷硬的黑金石地面，鏗然有聲。那份染著蕓兒體溫和雨水印記的染血密函，帶著沉重的過去與熾烈的殺機(jī)，“啪”一聲，被他按在了擺放著各色軍械的冰冷鐵案上。
蘇明立刻回身，目光掠過密函上刺目的飛鷹徽記和陳襄的青麟印，眼神狠狠一縮：“是調(diào)虎離山！真正的……絕殺在王城！”他瞬間明白了雷暴眼中風(fēng)暴的意味?！案饦s引燃烽火，逼您離巢。邊亂尚需時日才能真成燎原之火，動搖根基。但他要的是此刻！趁您大軍未動，王城護(hù)衛(wèi)被吸引至西北門、防備叛軍突襲之際……”他猛地指向地圖上那被濃重陰影籠罩的一片區(qū)域——“血洗絕戶巷！摧毀象征！”
雷暴沒看地圖，他的目光投向了武器庫深處，角落里一個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兀自發(fā)抖的身影。
蕓兒。
她已經(jīng)被親衛(wèi)護(hù)送到這相對安全的中心地帶，換了干凈但明顯偏大的素色宮婢衣裙，濕漉漉的黑發(fā)貼著臉頰，臉色比素衣還白。唯有那雙眼睛，不再是全然的驚惶無助，里面燃燒著一種混雜了極度恐懼、巨大仇恨和被強(qiáng)行催生出的尖銳力量的火焰。母親的守護(hù)、父親的死、暗格中的真相……所有殘酷如冰雹般砸碎了她的純稚，只留下硬核般的決心——活下去，看見葛榮的下場！
“他們……”蕓兒的聲音破碎，牙齒因為殘余的寒冷和強(qiáng)烈的恨意而微微打戰(zhàn)，纖細(xì)的手指卻死死摳住了膝蓋，“會動手！就在今晚！葛榮不會放過……巷子里的人！”
雷暴沉默地走近她。
他身上帶著一路沖來的夜露寒意和鐵器的冰冷銳氣。陰影無聲地投下，將蕓兒完全籠罩。他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站定，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蕓兒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出乎意料。
雷暴沒有出言安慰，沒有豪言壯語。他只是解下腰間佩帶的另一柄匕首。并非他時常用來裁決的玄鐵彎刀，而是一柄看起來更精致、更適合近身防御的短刃。
匕首連鞘，通體暗啞的深灰色。
唯有鞘身末端，精妙地浮雕著一圈向內(nèi)盤旋的荊棘藤蔓。
藤蔓并不繁密，卻根根帶著尖利的硬刺，纏繞著一塊象征權(quán)柄的、抽象化了的巖石王座底部。荊棘的尖刺，甚至微微刺入了石座基巖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
“拿著?！崩妆┑穆曇舻统辽硢?，毫無情緒波瀾。
“這……”蕓兒瞪大了眼睛，茫然不解。
蘇明卻已了然，目光微動。
“荊棘繞石。此心如磐。” 雷暴將匕首塞到她冰涼顫抖的手中，粗糙帶著薄繭的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她冰涼的手腕皮膚，帶來一種鐵塊般的、不容置疑的溫度?！笆丶?，即是斬惡?！?/p>
冰冷的、金屬的沉重觸感瞬間透過肌膚，沉甸甸地壓在了蕓兒的心臟上。她幾乎無法承受這重量，手指本能地想縮回，卻被那纏繞著荊棘王鞘的深刻寒意凍住了關(guān)節(jié)。這不是精美的玩物，不是身份的徽章，這是染血的兵戈，是赤裸裸的生存宣言！
淚水在她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不是因為委屈或恐懼，是被硬生生注入骨髓的殘酷力量逼迫出來的劇痛。她猛地低下頭，咬住下唇，力道之猛幾乎要滲出血珠，才將那幾乎沖出喉嚨的嗚咽死死堵了回去。冰冷的金屬被她更緊地包裹在掌心，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指尖的血色都褪盡了，只剩下青白的底色，與那猙獰的荊棘浮雕融為一體。
蘇明走上前一步，不是靠近蕓兒，而是對著雷暴，聲音凝重如鉛塊：
“城防主力一抽，葛榮豢養(yǎng)的狼犬必至。絕戶巷……能撐多久？巷內(nèi)多是老弱婦孺?！?/p>
雷暴的目光穿透武器庫厚重的石壁，仿佛已經(jīng)看到那些熟悉的、風(fēng)雨飄搖的低矮棚戶，那些在夾縫中掙扎求生的、絕望而堅韌的面孔。
“水能載舟，亦能煮釜?！彼D(zhuǎn)身走到巨大的武器架旁，拿起一個不起眼的皮筒，里面卷著王城最新的巷弄分布圖，其中絕戶巷的結(jié)構(gòu)密密麻麻標(biāo)滿了細(xì)微的記號——防火用的水溝，連接各院落的窄通道，幾處堆放了雜物的制高點(diǎn)……圖上更用極細(xì)的朱筆畫了許多短線的位置標(biāo)識。最后看了一眼地圖角落，標(biāo)注著趙莽叛亂方向的黑色箭頭?！叭ジ嬖V他們，守護(hù)家園的熱血，從來燒得最旺?！彼槌瞿欠輼?biāo)注清晰的絕戶巷布防圖，交給一名等候在旁的、毫不起眼如同影子般的內(nèi)侍，“該燒沸的，燒沸。該刺出的，刺出。孤允你們用‘水沸湯’對敵，不算破例?！?/p>
“‘水沸湯’……”蘇明咀嚼著這三個字，眼中驟然爆出一線明悟和更深沉的敬佩。
那不是軍隊的正規(guī)戰(zhàn)法！
這是前幾章民間自發(fā)保護(hù)孤寡行動中，蘇明依據(jù)烈陽法典中關(guān)于“私人宅院緊急防衛(wèi)”條例極其苛刻的限制條款，結(jié)合絕戶巷的實際窘境，和幾位老人一起想出來的土法——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油料（劣質(zhì)菜油、松脂油甚至洗鍋水），在狹小入口和狹窄通道設(shè)置簡易的傾瀉裝置，配合削尖的硬竹矛進(jìn)行近距離刺擊。既不算“私藏重型軍械”，又能在有限空間和極短時間內(nèi)，對無防護(hù)、缺乏紀(jì)律的暴徒形成最具威懾力的殺傷！
雷暴竟默許了這近乎絕望的自保之道，甚至將它視為此刻唯一可行的手段。這背后，是冷酷戰(zhàn)略下的深沉托付——王座的重?fù)?dān)此刻分給了絕戶巷里最卑微的承受者。
“你留下。”雷暴的目光最后烙在蘇明身上。那目光重逾千鈞，蘊(yùn)含著絕對的責(zé)任?！笆刈∵@座城，就是絞索葛榮的第一道石箍！孤把背后……交給你?！?/p>
他不再看蕓兒和蘇明，轉(zhuǎn)身，抓起靠在武器架旁那件象征著力量與無上權(quán)威的沉重黑甲。
冰冷的甲葉相互碰擊，發(fā)出細(xì)密如珠落玉盤的清脆碎響，在空曠的武器庫內(nèi)敲打著緊張的心跳。雷暴熟練地披掛鎖環(huán)甲，扣上護(hù)心鏡，暗啞的黑鐵甲片如同巨獸的鱗片，在昏黃的火把光芒下流淌著沉凝的光澤。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束緊腰帶，都帶動著金屬的摩擦錚鳴。
這聲音，取代了他可能有的任何語言。
蕓兒握著冰冷的荊棘王匕，緊緊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金屬的寒意直刺顱骨，那股冰冷奇異地平復(fù)了指尖的顫抖。她閉上眼睛，嘴唇無聲地翕動。額頭抵著荊棘的銳角，掌心感受著冰冷的金屬重量和粗糙的浮雕紋路。
她將恐懼、依賴，還有心底剛剛萌發(fā)的、尖銳如棱冰般的仇恨，都通過這無聲的觸碰，牢牢地、近乎刻骨地“按”進(jìn)了這把匕首之中。
仿佛在完成一場無聲的、屬于絕戶者的血誓傳承。
王座荊棘叢生，守護(hù)必以血肉。
盔甲的錚鳴停下了。
雷暴已化身為純粹的“絕戶爆君”。那身玄鐵重甲，如同深淵里爬出的魔神，森然的氣場讓搖曳的火光都不自然地偏斜了幾分。
他沒有再看任何人，抓起靠在一旁的猙獰狼首頭盔，徑直向外大步走去。
沉重的戰(zhàn)靴擊打在地面，每一步都踏出沉悶的音符。
武器庫冰冷厚重的金屬大門在他身后轟然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蘇明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涌的情緒，再睜眼時，已是一片謀士特有的、帶著鋒利棱角的冷靜。他沒有立刻去照顧仍在角落顫抖的蕓兒，而是快步走向武器庫西側(cè)墻壁。他的手在掛滿了長矛刀盾的架子后面摸索片刻，用力按下一塊看似無異樣的深色石磚。
石磚輕微內(nèi)陷。
“喀啦……”一陣極輕微的機(jī)括轉(zhuǎn)動聲響起。
整面掛滿長矛的沉重石墻，竟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旋轉(zhuǎn)，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幽深縫隙。一股陳舊塵土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油墨味撲面而來。
“跟緊我！”他對還在角落的蕓兒低聲說道，語氣急促而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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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墜，大雨滂沱。
王城厚重的西北門，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沉重轟鳴，在風(fēng)雨中豁然洞開！
如同一條沉寂的黑色巨龍張開了吞噬一切的大口。
熾烈的火光驟然撕裂了雨幕！無數(shù)松脂火把被同時點(diǎn)燃，高舉過頭頂，跳躍的火焰在密布的雨點(diǎn)中頑強(qiáng)地燃燒，將冰冷的雨水都蒸騰起一片朦朧的白霧。赤色的烈焰映亮了門樓上冰冷的箭垛和厚重城磚上深刻的鑿痕，也映亮了門內(nèi)無聲肅立的鐵流。
雷暴高踞于一匹通體如墨、四蹄雪白、異常高大神駿的戰(zhàn)馬之上。正是那匹中了趙莽詭毒卻奇跡般被軍醫(yī)救回的烏云踏雪！它此刻披掛著玄鐵馬甲，僅露出噴吐著粗壯白汽的黑亮口鼻和那雙燃燒著野性的碩大馬眼，不安地刨著前蹄，鐵蹄敲打著濕滑的青石板，發(fā)出清脆且?guī)е鴼⒁獾乃轫憽?/p>
雨水沖刷掉他鎧甲上最后一絲屬于人間的溫度。
他頭頂猙獰的狼首覆面盔的縫隙里，透出兩道冷電般的目光，掃過城門洞前列陣待命的鐵騎。
沒有咆哮，沒有熱血沸騰的戰(zhàn)前動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和目光中蘊(yùn)含的無盡肅殺。
城門官臉色煞白，高舉著象征開城令牌的手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雨水順著他的頭盔邊緣小溪般淌下，混合著冷汗糊住了視線。
“君上……”
雷暴無視了他，狼首覆面盔微微后轉(zhuǎn)了一瞬，最后看了一眼漆黑如淵、被重重雨幕封鎖著的王都深處，仿佛要將某個角落牢牢鎖在眼底。隨即猛地一拽韁繩！
沉重的狼首面甲在火光下驟然揚(yáng)起！
“殺——！”一聲仿佛從九幽深淵炸裂而出的咆哮，竟蓋過了滾滾驚雷和嘩然雨聲，帶著撕裂天穹的電光，炸響在每一個鐵血騎士的耳畔、靈魂深處！
“殺?。?！”
短暫的死寂之后，整個王城西北門外的廣場地面劇烈震動起來！沉默的鐵流化作了咆哮的毀滅之潮，無數(shù)鐵蹄重重踏下，濺起一人多高的渾濁水浪！
黑色的洪流，裹挾著焚天之怒與血腥風(fēng)暴，如同決堤的滅世洪峰，狠狠撞入無邊雨幕籠罩的黑暗大地之中！朝著西北狼煙沖天的方向，洶涌狂飆而去！
城樓巨大的陰影下，門洞旁一處不起眼的哨塔窗后，一雙閃爍著貪婪、怨毒和極致興奮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決堤而去、最終消失在西北方黑夜雨幕中的洪流。
直到最后一騎的蹄聲都被風(fēng)雨吞噬。
那雙眼睛里的喜悅幾乎要爆裂開來，發(fā)出無聲的狂笑。
葛榮猛地放下單筒瞭望鏡，粗糙的手指因為興奮而微微痙攣。他肥胖的身軀在狹窄哨塔里幾乎無法順暢轉(zhuǎn)身。
“去！”他喉嚨里擠出嘶啞尖銳的命令，帶著一種扭曲的顫音，如同毒蛇終于鉆出了蟄伏的洞穴?！叭ジ嬖V城里那些餓狼！肉扔出來了！絕戶巷……給我撕碎！一條狗……不！一只老鼠……都別想從里面爬出來！把那些賤骨頭……和他們那點(diǎn)可笑的反抗念頭……一同埋進(jìn)……亂葬崗！就是今晚！”
“是！”黑暗中，數(shù)條融入雨夜的影子如同鬼魅，飄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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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更瘋了。
仿佛天穹都被撕裂了巨大的口子，濁黃的洪水恣意傾瀉，無情地鞭撻著萬物。
王城西北門的洞開與重兵馳援，像一塊巨石投入早已暗流洶涌的水潭，瞬間打破了城內(nèi)各處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絕戶巷。
那低矮、骯臟、如同城市潰爛傷疤一樣的存在，此刻在風(fēng)雨中更像是孤懸在漩渦邊緣、隨時會被一口吞噬的危船。
死寂。
是風(fēng)暴眼里的那種死寂。
壓抑得讓人心臟都要跳出喉嚨。
巷子深處，那間最為破敗、隨時可能倒塌的土坯小神廟里，擠滿了人。潮濕、悶熱、汗酸混合著劣質(zhì)油脂和廉價煙草燃燒的辛辣煙氣，以及濃重得驅(qū)不散的、滲入木梁草頂?shù)拿刮叮纬梢环N令人窒息的氣場。
沒有哭嚎，沒有喧囂。
只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唯一一盞搖曳不定的劣質(zhì)油燈下，閃爍著恐懼、無措，但更多是被絕望壓榨出來后、一種近乎病態(tài)執(zhí)拗光芒的東西。男人們攥著一切能摸到的家伙——劈柴的斧子、磨尖的扒糞叉、沉甸甸的石塊；女人們圍在幾個半大的孩子身邊，用破舊打滿補(bǔ)丁的棉襖把他們盡可能地裹緊、護(hù)在身下，干枯的手死死捂住他們的嘴，生怕一點(diǎn)聲音引來撲殺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