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來眠客棧里王胖子叉腰站在飯店后院,圓臉上掛著油星子,正對著金杯車扯嗓子喊:“天真!磨蹭啥呢?趁日頭沒毒,趕緊把菌子筐搬進去!”
吳邪裹著件薄外套,指尖攥著記賬本,站在車門邊猶豫了一瞬。昨夜下過小雨,泥地泛著濕潤的光,他踩上去時鞋底打滑,懷里的賬本差點掉在地上?!芭譅斈@是要累死我啊?”他彎腰扶穩(wěn)本子,聲音里帶著久病者特有的沙啞,“昨兒后半夜咳得沒睡好,這會兒腿軟得跟面條似的。”
胖子立刻收了嗓門,幾步跨過來接過賬本,另一只手虛扶著他胳膊:“得得得,您老歇著!胖爺我一人能扛十袋米——先上車瞇會兒,等胖爺卸完貨,給你泡壺陳皮茶潤潤嗓子。”他嘴上嫌棄,動作卻輕得像在擺弄易碎品,直到看著吳邪在副駕駛坐穩(wěn),才轉(zhuǎn)身對著后廚方向吼:“小劉!把新到的鯽魚拎去養(yǎng)著,敢養(yǎng)死一條扣你工資!”
金杯車晃晃悠悠駛上山路時,儀表盤顯示七點零五分。胖子叼著半塊米粑粑,用膝蓋抵著方向盤換擋,油星子順著胡茬往下滴:“天真你聞聞,這米粑粑還是張阿婆現(xiàn)蒸的,比城里那些什么網(wǎng)紅店強多了——”他忽然剎車,輪胎碾過一顆石子,驚得路邊竹叢里竄出兩只竹雞。
吳邪被顛得腦袋撞在椅背上,剛要開口,后排忽然傳來咳嗽聲。他回頭,看見張阿婆正抱著竹筐坐在后座,筐里是剛摘的豆角?!鞍⑵旁?。”他勉強笑了笑,順手幫她扶正歪倒的竹筐。
“早啊小吳,”張阿婆掏出塊帕子遞給胖子,“胖娃,擦擦嘴,油都滴到方向盤上了。”
胖子嘿嘿笑著接過,帕子在他大手上顯得袖珍極了:“阿婆您這是要去哪兒?”
“去鎮(zhèn)上給孫子辦滿月酒,”阿婆嘆了口氣,“這年頭年輕人講究,非要在飯店擺席,可苦了我這把老骨頭……”
“嗨!巧了不是?”胖子一拍大腿,米粑粑渣子濺在儀表盤上,“您孫子算是趕上好時候了!今兒胖爺新研制的菌子火鍋上線,那湯頭——”
吳邪閉著眼靠在座椅上,聽著胖子的推銷聲漸遠(yuǎn),忽然覺得眼皮發(fā)沉。車窗外的竹林沙沙作響,他想起昨夜聽見的動靜——張起靈半夜出門時,竹門輕響的聲音。那人總是這樣,像片羽毛般無聲無息,卻在每個清晨帶回帶著露水的菌子。
“……小哥上次采的那種小黃菌……”他無意識地呢喃,“附近野果也好吃……”話沒說完,頭一歪,睡著了。
早市的喧鬧像鍋沸騰的開水,胖子的金杯車一頭扎進去時,吳邪被人聲吵醒。他揉著眼睛下車,看見胖子已經(jīng)跟賣菜的攤販聊得火熱,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菌子火鍋的湯底。陽光曬得人發(fā)懶,他靠在車邊打了個哈欠,忽然被塞了把新鮮的茼蒿。
“拿著!”胖子不知何時折返,額角掛著汗珠,“去車?yán)镄瑒e在這兒礙眼——小劉!把那筐牛肝菌搬過去給李嬸過秤!”
吳邪無奈地笑了笑,剛要轉(zhuǎn)身,看見胖子正跟魚販激烈砍價,手重重拍在案板上,震得水盆里的鯽魚蹦出水面。他搖搖頭,鉆進車?yán)?,后座還殘留著張阿婆的豆角香。
回程時,金杯車后備箱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副駕駛腳下都堆著幾袋面粉。胖子哼著跑調(diào)的《最炫民族風(fēng)》,忽然猛踩剎車——后座的豆角筐滑到吳邪腳邊,露出半串金黃的野果。
“喲!”胖子轉(zhuǎn)頭,小眼睛發(fā)亮,“這不是你今早念叨的野果?準(zhǔn)是小哥昨兒采的,忘在筐里了!”
吳邪一愣,指尖輕輕觸碰野果,冰涼的觸感傳來。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也是這樣的野果,張起靈用荷葉包著,放在他床頭,第二天清晨還帶著山林的涼氣。
喜來眠后院,陽光正盛。張起靈的身影出現(xiàn)在后門口時,吳邪正靠在金杯車上打盹。那人背著半舊的竹背簍,褲腳沾著深褐色的泥土,靴底還卡著片蕨類植物的葉子。他腳步極輕,卻在經(jīng)過吳邪身邊時,刻意放重了些力道,靴底蹭過碎石子,發(fā)出細(xì)碎的響。
“小哥!”胖子扛著袋米路過,“可算等到你了!快讓我瞧瞧今兒的收成——哎喲這小黃菌!胖爺我正愁沒好食材呢!”
張起靈沒搭話,將背簍放在水槽邊,開始熟練地清洗菌子。他指尖翻動,泥土簌簌落入水中,露出菌蓋下細(xì)密的褶皺。吳邪走過去,看見背簍深處躺著簇金黃色的野果,用寬大的樹葉裹著,葉片邊緣還凝著水珠。
“辛苦?!彼p聲說,目光落在張起靈沾泥的袖口。
那人忽然停住動作,從背簍最上層取出野果,遞到吳邪面前。他的手掌寬大,指節(jié)分明,虎口處有塊淡色的疤痕——那是在青銅門附近被巖片劃的。
吳邪愣了一瞬,接過野果時,觸到他掌心的溫度。野果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炸開,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雪山,張起靈也是這樣,默默遞來一塊壓縮餅干,眼神里藏著說不出的溫柔。
“嘖嘖嘖,”胖子不知何時湊過來,“胖爺我搬了十袋米,連口湯都沒撈著,人家小哥就給你摘野果——天理何在??!”
張起靈瞥了他一眼,將洗好的小黃菌推到吳邪面前,又轉(zhuǎn)身去處理野菜。陽光穿過他發(fā)梢,在后背投下道淡影,像幅 silent 的畫。
“別貧了,”吳邪咬著野果,看著胖子假裝生氣的臉,“胖子,用這野果調(diào)蘸料,準(zhǔn)??腿讼矚g?!?/p>
“嘿!正合我意!”胖子一拍大腿,忽然壓低聲音,“我說天真,小哥對你這心思——”
“去你的!”吳邪笑著推他,卻在轉(zhuǎn)頭時,看見張起靈嘴角極輕地?fù)P了揚。
后廚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咚咚作響。吳邪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看著張起靈清洗野菜的背影,忽然覺得胸腔里溢滿了暖意。金杯車靜靜停在一旁,車身上的泥點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把碎金。遠(yuǎn)處的山林郁郁蔥蔥,那里藏著張起靈的另一個世界,卻又在每個清晨,將最鮮美的饋贈,送到他的掌心。
胖子的吆喝聲從廚房傳來:“小劉!把野果汁濾出來!”
吳邪咬下最后一顆野果,甜味在舌尖蔓延,混著后院的草木香,竟比蜂蜜還要濃稠。他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必說出口,就像這野果的甜,早已融在日復(fù)一日的晨光里,釀成了最濃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