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進(jìn)破廟死寂的空氣里,也鑿穿了柳明煙勉強(qiáng)維持的脆弱外殼。那句“書箱里到底藏著什么”,帶著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瞬間將她從麻木的虛脫中拽回現(xiàn)實(shí),拽入更深、更冰冷的恐懼深淵!
她猛地抬起頭,瞳孔因?yàn)闃O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陳默高大的身影被跳躍的火光投射在斑駁的斷壁上,如同巨大的、擇人而噬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穿透了她青衫的偽裝,直刺她懷中緊緊抱著的舊書箱!那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貪婪,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冷酷的審視和……殺意?
“沒…沒什么…”柳明煙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她下意識地將書箱抱得更緊,身體蜷縮著往后蹭,脊背緊緊抵住冰冷刺骨的斷墻,仿佛想把自己嵌進(jìn)去?!熬褪恰瓗妆九f書…不值錢的…” 她徒勞地辯解著,眼神慌亂地躲閃。
“不值錢?”陳默往前逼近一步,聲音更冷,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不值錢,老張頭會為它出頭?會丟下那塊肉?會那樣看你?!” 他猛地指向草筐里那塊依舊散發(fā)著新鮮血腥味的豬肉,又指向柳明煙,“他認(rèn)識這個箱子!或者說,他認(rèn)識這箱子上面的記號?還是……認(rèn)識你?!”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柳明煙的心上!她臉色慘白如白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暴露了!徹底暴露了!不僅被陳默看穿了女兒身,連這最后的、藏著身家性命的秘密,也被那該死的老屠戶一眼識破!他丟下那塊肉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憐憫?還是……更可怕的信號?
“三天!五十文!”陳默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在破廟里激起回音,也驚醒了角落里蜷縮的阿福。阿福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不解。
“三天!五十文!趙四爺要打斷我們的腿!卸阿福的胳膊!剁你的手!”陳默指著柳明煙,又指向阿福和自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絕望,“我們仨,綁在一條破船上!船要沉了!誰也別想活!現(xiàn)在,你告訴我,這箱子里裝的是催命符還是救命稻草?!”
他的吼聲如同驚雷,震得柳明煙耳膜嗡嗡作響,也徹底擊潰了她最后一點(diǎn)僥幸和堅持。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墨漬和污垢,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她抱著書箱,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絕望的嗚咽從喉嚨深處壓抑地溢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張頭為什么…”她泣不成聲,聲音破碎,“箱子…箱子不能打開…打開…我們都得死…比黑虎幫…死得更快…”
“死得更快?”陳默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危險!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了書箱的邊緣!柳明煙如同被烙鐵燙到,尖叫一聲,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抱住箱子不放!
“放手!”陳默低吼,手上用力!兩人瞬間在冰冷的泥地上撕扯起來!書箱成了角力的中心,在火光下劇烈搖晃!阿福嚇得往后縮了縮,發(fā)出驚恐的“嗚嗚”聲。
“不能開!求你了!陳默!不能開?。 绷鳠煹穆曇魩е耷?,充滿了絕望的哀求,“里面…里面是…是…是官府的…海捕文書!畫著我的像!打開…被人看見…我們都活不成!”
海捕文書!
畫著她的像!
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陳默的頭頂!他抓著書箱的手猛地一僵!力氣瞬間泄了大半!
官府!海捕文書!難怪!難怪她女扮男裝!難怪她如此恐懼!難怪老張頭那一眼如此復(fù)雜!他認(rèn)出了通緝令上的畫像!那塊肉…是封口費(fèi)?還是…提醒她快逃?或者…更糟?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寒意瞬間席卷了陳默!他松開手,踉蹌著后退一步,看著癱軟在地、抱著書箱如同抱著救命稻草般哭泣的柳明煙,又看看角落里被嚇傻的阿福。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誕感和冰冷的絕望攫住了他!
他只想烤個串活下去!結(jié)果呢?串沒烤幾根,先惹了地頭蛇黑虎幫,背上三天五十文的天價“孝敬”!現(xiàn)在,又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個被官府通緝的逃犯!這破廟,這草臺班子,簡直就是個不斷吞噬希望、制造更大麻煩的旋渦!
“呵…呵呵…”陳默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干澀,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自嘲,“好啊…真好…一個要錢,一個要命…我們?nèi)齻€,還真是絕配…”
笑聲在破廟里回蕩,帶著令人心酸的凄涼。柳明煙的哭泣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壓抑的抽噎。阿福茫然地看著兩人,又看看火堆,肚子不合時宜地再次發(fā)出“咕嚕?!钡目棺h聲。
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絕望。官府通緝犯的身份,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比趙四爺?shù)耐{更致命,更無解!這破廟,不再是避風(fēng)港,而是隨時可能坍塌的墳?zāi)梗?/p>
陳默靠著冰冷的斷墻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著。他看著跳躍的火光,看著那兩塊焦黑的肉串,看著筐里那塊刺目的新鮮豬肉,看著柳明煙懷中那個藏著催命符的書箱…三天!五十文!官府通緝!這三座大山,足以將任何希望碾得粉碎!
“不能坐以待斃…”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陳默心底嘶吼,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他猛地甩了甩頭,強(qiáng)迫自己從絕望的泥沼中掙脫出來。目光掃過那塊豬肉時,他心頭忽然一動!
肉!新鮮的好肉!這是老張頭給的!不是昨天的邊角料!油脂更豐富!還有…陳默的目光落在豬肉表面,那尚未干涸的、暗紅色的血跡上…等等!血跡!
他掙扎著爬過去,湊近那塊肉。借著火光,他仔細(xì)分辨著肉塊表面沾染的血跡。那血跡并非均勻涂抹,在靠近皮脂的某個邊緣,似乎…似乎有幾個極其細(xì)微、像是被刻意劃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暗紅色印記!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他強(qiáng)忍著濃重的血腥味,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抹開一點(diǎn)凝固的血漿。下面,在深紅色的肌理上,真的有幾個用尖銳物(可能是刀尖?)劃出來的、深深淺淺的刻痕!那刻痕很新,邊緣還帶著新鮮的血色!
不是字!更像是一種…極其簡陋的圖畫標(biāo)記?或者說…某種只有特定人才懂的暗號?
陳默的呼吸急促起來!老張頭!是他在丟肉前刻下的?他想傳遞什么?警告?指示?還是…生路?
“柳明煙!”陳默猛地抬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你過來!看這個!”
柳明煙被他的聲音驚動,抬起淚痕斑駁的臉,茫然地看著他。陳默指著豬肉上那模糊的血色刻痕:“老張頭留下的!你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是什么東西?”
柳明煙掙扎著爬過來,湊近那塊豬肉。濃烈的血腥味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她強(qiáng)忍著不適,借著火光,仔細(xì)辨認(rèn)著那幾道在血肉中顯得格外猙獰的刻痕。她的眉頭緊緊皺起,眼神先是迷茫,隨即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后化為一種深沉的、帶著巨大恐懼的了然!
“是…是‘荒’字…還有…一個箭頭…”柳明煙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巨大的驚恐,“指向…西邊…城外…”
“荒?箭頭?西邊城外?”陳默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柳明煙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猛地看向陳默,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被命運(yùn)捉弄的悲涼:“是…是荒廟!西城外…廢棄的城隍廟!他…他是讓我…去那里…”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苦澀,“去了…就是死路…那里是…是他們交接‘貨’的地方…也是…埋人的地方…”
交接“貨”?埋人的地方?陳默瞬間明白了!老張頭不是在指生路!他是在用一種血腥的方式,警告柳明煙——她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追殺她的人,或者接收她這個“貨”的人,很可能就在西城外的荒廟等著!那塊肉,是最后的晚餐!是催她上路的信號!
巨大的寒意瞬間包裹了陳默!官府通緝!黑幫追殺!現(xiàn)在又冒出更神秘、更兇殘的勢力!柳明煙這個“賬房先生”,簡直就是個行走的麻煩制造機(jī)!帶著她,別說三天五十文,恐怕活不過今晚!
破廟里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diǎn)。柳明煙抱著書箱,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眼神徹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等死的灰敗。阿福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致命的寒意,蜷縮得更緊了。
陳默看著柳明煙那張絕望的臉,又看看阿福驚恐的樣子,最后目光落回那塊刻著“催命符”的豬肉上。三天五十文已是絕路,現(xiàn)在又加上隨時可能降臨的索命殺手……
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戾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如同野火般猛地在他心底燒了起來!去他媽的!橫豎都是死!與其被嚇?biāo)馈I死、被剁碎,不如……搏一把!用這最后的“本錢”,玩票大的!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他不再看那塊肉,不再看柳明煙的書箱,而是大步走到破瓦罐前,一把將里面剩下的一百二十文銅錢全部倒了出來!沉甸甸的銅錢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而誘人的光澤。
“柳明煙!”陳默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瘋狂,“清點(diǎn)!一百二十文!全部!”
柳明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茫然地看著他。
“阿福!別縮著了!起來!”陳默又沖著角落吼道,“去!把外面能找的、所有類似辣椒、孜然的野草野果!不管紅的黃的!帶刺的帶毛的!只要是味道沖的!全給我弄回來!越多越好!”
阿福被吼得一哆嗦,茫然地看著陳默,又看看柳明煙。
“快去!”陳默幾乎是咆哮!
阿福被嚇到了,連滾爬爬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了破廟。
陳默不再理會柳明煙和阿福的反應(yīng),他走到那塊刺目的新鮮豬肉前,一把抓起!油膩的血腥味沖入鼻腔。他沒有絲毫猶豫,拿起鋒利的碎瓦片,開始極其專注、極其瘋狂地切割!不再是均勻的肉塊,而是大小不一,肥瘦分離!肥膘被切成小塊,準(zhǔn)備煉油。瘦肉被切成薄片、小丁、甚至還有幾條細(xì)長的肉條!
他的眼神熾熱而專注,仿佛在進(jìn)行一項神圣的儀式。一邊切,一邊對著還在發(fā)懵的柳明煙低吼:“記賬!支出!一百二十文,全部買肉!買最好的肉!明天!老子要搞個大的!搞個狠的!”
“一百二十文…全買肉?”柳明煙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那…那鹽呢?調(diào)料呢?趙四爺?shù)奈迨脑趺崔k?還有…還有西城…”
“閉嘴!”陳默猛地打斷她,目光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她,“賬,你只管記!錢,你明天拿著,去找老張頭!告訴他,一百二十文,全買肉!要肥的!最好的后腿肉!他要是敢?;印?陳默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兇狠,帶著一種亡命徒般的戾氣,“你就告訴他,西城外的‘荒’字,我們收到了!他要是想安生,就老老實(shí)實(shí)給肉!”
柳明煙被他眼神中的狠厲嚇得渾身一顫!西城外的“荒”字!他竟然要用這個去威脅老張頭?!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火坑里自焚!
“至于鹽?調(diào)料?”陳默拿起一小撮珍貴的辣椒粉,眼神瘋狂而熾熱,“老子有更好的主意!阿福找回來的東西,就是新調(diào)料!趙四爺要五十文?老子要讓他吃下去的串,值五百文!”
他拿起一串剛穿好的肉片,那肉片切得極薄,近乎透明。他將僅剩的辣椒粉,狠狠地、加倍地涂抹上去!紅褐色的粉末幾乎將肉片完全覆蓋!然后,他拿起那幾顆同樣所剩無幾的孜然籽,用力碾碎,同樣加倍地撒了上去!
辛辣!辛香!濃烈到刺鼻的氣息瞬間爆發(fā)!這已經(jīng)不是調(diào)料,更像是毒藥!
陳默看著手中這串紅得發(fā)黑、散發(fā)著致命誘惑氣息的肉串,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眼中跳動著瘋狂而決絕的火焰:
“魔鬼辣?不!老子要烤的是——‘?dāng)嗷晗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