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里，暖風和煦。
朱元璋難得有這份清閑，正背著手，看兩個兒子下棋。
朱碩哪是朱標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殺得片甲不留。
他把手里的黑子往棋盤上一扔。
“不下了，不下了，大哥你這棋路太臟，專門攻我下三路。”
朱標拾起散落的棋子，莞爾一笑。
“是二弟你心不在此?！?/p>
朱元璋在一旁哼了一聲。
“他那點心思，除了打仗就是闖禍，還能在哪？”
說話間，奶娘領著朱雄英走了過來。
“皇爺爺，父王，二叔。”
小家伙行禮的姿勢標準得很。
朱元璋看到，眼睛一斜。
“這幾天雄英你那住?？蓜e把咱大孫子給練廢了！”
“磕著碰著了，咱可要抽你?！?/p>
朱碩咧嘴一笑：“父皇你放心，他是我親侄子，我還能害他？”
“再說了，咱老朱家的種，怎么能當個文弱書生？”
他看著朱雄英，一字一句地說。
“我這大侄子，將來必須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主。文武雙全，才是我朱家麒麟兒該有的樣子！”
這話，說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看了看一臉期盼的朱雄英，又看了看自己這兩個兒子。
一個仁厚，一個剛猛。
若這長孫能兼具二者之長，那這大明的江山，才算是真正穩(wěn)了。
“好！”
朱元璋一拍石桌。
“就依你！不過先說好，要是咱大孫子掉了一根頭發(fā)，咱扒了你的皮！”
朱碩哈哈大笑。
“得嘞！”
這事就算定了下來，氣氛正好。
朱元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拋出一個問題。
“說個事。”
“標兒，你那個呂側(cè)妃，前兩天跟咱和你娘哭了一通?！?/p>
“說是想讓允炆，也進文華宮，跟著雄英一同啟蒙，兄弟倆做個伴。”
朱標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呂氏是他的側(cè)妃，朱允炆是他的次子。
于情，他自然是希望兒子能得到最好的教導。
可于理……
他看向朱碩，想聽聽這個弟弟的看法。
朱碩連想都沒想，直接搖頭。
“不行?！?/p>
兩個字，干脆利落。
朱元璋挑了挑眉，沒說話，示意他繼續(xù)。
“父皇，文華宮是干什么的地方？”
“那是為皇子皇孫開蒙的地方，里面坐著的，是未來的國之棟梁?！?/p>
“這規(guī)矩，是您親口定下的，只納嫡子，不納庶出。”
朱碩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今天為了一個允炆破了例，開了這個口子。那明天，秦王府的，晉王府的，是不是所有藩王的庶子，都能往文華宮里送？”
“到時候，文華宮里嫡庶不分，長幼混淆，成何體統(tǒng)？”
“一個小小的東宮都擺不平嫡庶，將來還怎么去擺平天下？”
朱碩的話，直插問題核心。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朱標。
“大哥是太子，是未來的君。君王最重的是什么？是信譽?！?/p>
“今天一道旨意，明天就能自己推翻，那天下人怎么看？朝廷的法度，還有沒有威嚴？”
“失信于藩王，失信于天下，這才是真正動搖國本的大事！”
朱標的臉色白了白，他緩緩放下茶杯，對著朱元璋躬身一禮。
“父皇，二弟言之有理。是兒臣想得簡單了，險些釀成大錯。”
“呂氏那邊，兒臣會去說。允炆的教導，兒臣會另請名師，絕不耽誤?！?/p>
朱元璋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對朱碩的這番話滿意到了極點。
夠狠，也夠準。
老大仁厚，有些事情上難免心軟，需要的就是老二這把快刀來斬斷亂麻。
“嗯。”
朱元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就按碩兒說的辦。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在咱這里，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破?！?/p>
他這是在敲打朱標，也是在給這件事定性。
朱碩見狀，眼珠子一轉(zhuǎn)，順著桿子就往上爬。
“父皇英明！”
他先拍了個馬屁。
“既然說到規(guī)矩，兒臣的婚事……您看，是不是也能按規(guī)矩，緩一緩？”
“兒臣現(xiàn)在正值事業(yè)上升期，北邊的王保保還沒收拾，南邊的蠻夷還不安分，實在無心成家啊。”
朱元璋剛緩和下去的臉色，瞬間又黑得能滴出水來。
“放屁！”
一聲暴喝，驚得樹上的鳥撲棱棱飛走了一片。
“咱定的事，你也敢跟咱討價還價？”
朱元璋指著朱碩的鼻子。
“老子讓你娶，你就得娶！這是給你的賞賜，也是給徐家的定心丸，更是給你大哥的保障！你懂個球！”
“你再敢多說一個字，咱現(xiàn)在就下旨，讓你明天就跟徐家那閨女完婚！”
朱碩脖子一縮，不敢吭聲了。
這老頭子，不講道理啊。
朱標連忙出來打圓場。
“父皇息怒，二弟也是少年心性，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他又轉(zhuǎn)向朱碩，溫言勸道。
“二弟，父皇這也是為你好?！?/p>
“先成大婚，穩(wěn)固了朝局。你和徐家成了親，淮西那幫驕兵悍將，才算真正跟你綁在一條船上?！?/p>
“日后，你若真有心儀的女子，再納為側(cè)妃也不遲嘛?！?/p>
“我……”
朱碩還想爭辯，看到朱元璋那要吃人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在這家里，老頭子就是天。
他說一，沒人敢說二。
他煩躁地踢飛了腳邊的一顆石子。
石子在青石板上彈跳了幾下，滾到了朱雄英的腳邊。
小家伙撿起石子，顛顛地跑過來，塞到朱碩手里。
“二叔，不氣?！?/p>
朱碩看著侄子清澈的眼睛，心里的那點火氣，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抱起朱雄英，在他頭頂上揉了一把。
“行，二叔不氣。”
“走，二叔帶你回府，看我的大黑馬去！”
他抱著朱雄英，也不跟朱元璋和朱標打招呼，轉(zhuǎn)身就走。
朱元璋看著他的背影，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看看，你看看這個混賬東西！”
朱標只是笑。
“父皇，二弟這性子，您還不知道么。他心里明白您的苦心?！?/p>
朱元璋哼了一聲，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他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個桀驁不馴，一個懵懂可愛，漸漸走遠。
“標兒，你說，咱把這天下，交給你們兄弟倆，到底是對是錯？”
朱標走到父親身邊，扶住他的胳膊。
“父皇，有二弟在，兒臣這太子之位，穩(wěn)如泰山?！?/p>
“有兒臣在，二弟這柄天下最鋒利的刀，就永遠不會有傷到自己的那一天?！?/p>
朱元璋沒再說話，只是拍了拍兒子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