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空氣好像靜止了一搬。
外面日頭毒辣,殿內卻比冰窖還冷。
文武百官垂首而立,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沒人敢伸手去擦。
龍椅上的李世民一言不發(fā),可那股無形的壓力,卻讓每個人都喘不過氣。
議題還是那個議題,蝗災。
可“蝗”與“皇”同音,在這節(jié)骨眼上,誰敢輕易觸碰。
大臣們繞來繞去,只敢說些開倉放糧,安撫流民的陳詞濫調,對災禍的根源絕口不提。
“陛下息怒,賑災事宜,戶部已在加緊籌辦?!狈啃g硬著頭皮開口,試圖緩和氣氛。
“是啊陛下,只要安撫好災民,待天意回轉,則國泰民安?!遍L孫無忌也跟著幫腔。
李世民聽著這些廢話,只覺得一陣煩躁。
他冷哼一聲,打斷了他們。
“天意?又是天意!”
“朕的肱股之臣,國之棟梁,遇到事情,就只會把責任推給老天爺嗎?”
“朕問的是,如何根治!而不是如何裱糊!”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
根治?怎么根治?那是神仙才能辦到的事。
看著下方一張張或惶恐,或固執(zhí)的臉,李世民心中那股在小酒館里被壓下去的火,又騰地一下冒了起來。
他一擺手。
“來人?!?/p>
殿門外,秉筆太監(jiān)領著一隊小內侍,魚貫而入。
每個小內侍手里,都捧著一個精致的黑漆食盒。
食盒被一一分發(fā)下去,放在了每位大臣面前的案幾上。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圣意難測,這是唱的哪一出?
有人偷偷掀開食盒一角,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眾人心頭蔓延。
甚至有膽小的官員,已經開始懷疑里面是不是御賜的毒酒,嚇得兩腿發(fā)軟。
“諸位愛卿,都打開吧。”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這是朕,特意為你們準備的‘美食’?!?/p>
“美食”二字,他咬得特別重。
沒人敢動。
長孫無忌皺著眉,感覺事情不對勁。這位妹夫兼君主,今天處處透著古怪,像是在故意報復前幾天逼他下罪己詔的舉動。
“怎么,不敢開?”李世民的聲音冷了下來,“怕朕在里面下毒?”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開就是抗旨了。
眾人只好硬著頭皮,顫抖著手,將食盒的蓋子完全打開。
一瞬間,整個太極殿,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食盒里,整整齊齊碼放著的,正是一堆炸得金黃油亮的東西。
有頭有腿,有翅膀,形態(tài)完整。
正是那肆虐關中,讓萬民色變的……蝗蟲。
“陛下!”長孫無忌第一個站了出來,臉上滿是驚駭與不解,“此舉何意?”
“此乃妖物,古籍有載,體內淤積毒素,如何能當做食物!”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更是痛心疾首,幾乎要哭出來。
“荒謬!簡直是荒謬至極!”
“陛下定是被奸人所惑,才會做出這等有違天理,不敬神明之事?。 ?/p>
群臣嘩啦啦跪倒一片,紛紛勸諫,言辭懇切,仿佛李世民犯了什么彌天大罪。
他們都認定了,這是皇帝在用這種方式,來膈應他們,報復他們。
李世民看著這滿堂的忠臣,只覺得可笑。
他就是要膈應他們,就是要用這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砸碎他們腦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陳腐觀念。
“無知,才是天下第一的劇毒?!?/p>
他緩緩開口,聲音傳遍大殿。
“你們說它有毒,說它是天譴。可你們又有誰,真正去了解過它?”
“若是百姓早知此物可食,蝗災,還會是如今這般模樣嗎?”
就在眾人還在哭天搶地,聲討“妖物”之時。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那聲音清脆,利落。
“咔嚓?!?/p>
所有人,都循著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只見站在百官前列的杜如晦,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子。
他從自己的食盒里,拈起一只炸蝗蟲,旁若無人地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他的表情很平靜,甚至還帶著回味。
剛才那聲脆響,就是從他嘴里發(fā)出來的。
整個太極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大臣都石化了,呆呆地看著這個平日里老成持重,不茍言笑的宰相。
他……他怎么敢?
他怎么吃得下去?
杜如晦沒有理會同僚們投來的見鬼一般的表情。
他咽下嘴里的東西,又伸手拿起了第二只。
“咔嚓?!?/p>
“嘔……”
終于,有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言官再也受不了這刺激,他捂著嘴,猛地轉身,當場干嘔起來。
這一下,仿佛觸發(fā)了連鎖反應。
好幾位大臣都面色發(fā)青,胃里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失態(tài)。
杜如晦的舉動,比皇帝那一百句斥責,還要來得震撼。
它像一根刺,扎破了眾人用“天理”“祖制”編織起來的虛偽外殼。
李世民冷眼看著殿中百態(tài)。
他就是要這個效果。
就是要讓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滿口天理人倫的股肱之臣,親身體驗一下,什么是真理。
長孫無忌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看看龍椅上面無表情的妹夫,又看看正慢條斯理品嘗第二只蝗蟲的杜如晦,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杜如晦這老家伙,瘋了不成?
不,他沒瘋。
長孫無忌腦中電光火石一閃,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瘋,這是站隊!
杜如晦用這種最直接,最決絕的方式,表明了他完全站在了皇帝這一邊,哪怕是與滿朝文武,與天下士人的觀念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