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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亂世書白馬夢 初雨漫步 96582 字 2025-07-30 05: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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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玄的鞋尖剛觸到荒村的青石板,后頸就泛起一層細(xì)汗,涼絲絲地順著脊梁往下淌。

夜風(fēng)裹著濕氣掠過耳際,像誰在耳邊輕輕吹氣,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每跳七下就往回看一眼——這是奶娘教的,人在慌亂時容易失了節(jié)奏,數(shù)心跳能穩(wěn)住神。

心跳沉穩(wěn)而有力,像是在胸腔里敲著一面小鼓。

荒村的房屋大多塌了半邊,斷墻間橫著半截石磨,磨盤上結(jié)著青苔,像塊發(fā)綠的月餅。

月光斜斜地灑下來,照得石磨泛著幽幽的光,仿佛隨時會轉(zhuǎn)起來,發(fā)出“吱呀”的響聲。

他挑了最西頭那間屋頂還剩半片瓦的破屋,踮腳扒著窗沿往里瞧:梁上的蛛網(wǎng)被風(fēng)掀起一角,月光漏進(jìn)來,照見墻根堆著半筐爛紅薯,霉味混著土腥氣鉆鼻子,嗆得他差點咳嗽出聲。

墻角的磚縫里還夾著幾根枯草,干巴巴的,像是早已死去的藤蔓。

"夠藏人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摳住窗沿翻進(jìn)去,落地時膝蓋磕在磚頭上,疼得他倒抽冷氣,卻不敢哼出聲。

磚頭粗糲的邊緣硌得他膝蓋發(fā)麻,他咬緊牙關(guān),一動不動地蹲在原地聽外面的動靜。

從懷里摸出《白馬賦》殘頁時,他的手指在抖。

紙頁邊緣已經(jīng)卷起,摸上去像是被火燎過的枯葉。

這是父親被押上刑場前塞給他的,當(dāng)時血珠順著父親下巴滴在殘頁上,暈開個暗紅的點,現(xiàn)在那點已經(jīng)褪成淡褐,像片干枯的楓葉。

他踮腳把殘頁塞進(jìn)墻縫,又扯了把枯草蓋在上面——草莖刺得掌心發(fā)癢,像奶娘生前納鞋底時扎他的手指。

指尖殘留著草葉的碎屑,粗糙而扎手。

"藏玉于荊,待時破繭。"他默念著殘頁背面的壓痕,從懷里摸出半塊玉牌。

玉牌邊緣磕得毛糙,摸上去像是被石頭磨過。"陳"字的刻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道沒愈合的傷口。

他把玉牌塞進(jìn)貼身的布兜,又解下斗篷,"嘶啦"一聲撕成布條。

布條纏在腳底時,他疼得皺眉——斗篷是奶娘用最后半匹粗布縫的,針腳歪歪扭扭,現(xiàn)在被他撕成了破布。

粗布摩擦著腳掌,帶著一股舊布特有的味道。

但腳底板裹上布后,踩在泥地上果然沒了聲響,他試著跳了兩下,只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像秋夜的蟲鳴。

他滿意地點點頭,鼻尖卻嗅到一絲淡淡的霉味,那是破屋角落里腐爛的木頭散發(fā)的。

"他們順著商隊的腳印追,我改了足跡,明天天亮前該追不上。"他蹲在墻角,把撕剩的斗篷邊角塞進(jìn)磚縫,耳朵豎得像只警覺的貓。

夜風(fēng)穿過窗縫,帶著一股涼意,輕輕掀起他的衣角。

遠(yuǎn)處傳來犬吠,不是商隊的獵犬,是村里的土狗——荒村不該有活物,這說明追兵近了。

狗叫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像是撕開了夜的寂靜。

果然,子時三刻,后窗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

那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他渾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

陳景玄貼著墻根挪過去,透過破窗上的蛛網(wǎng)往外看:三個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正貓著腰往村里走,為首那個左眼角有道刀疤,白天在商隊里替貨主點貨時,他多瞧了陳景玄兩眼。

那人腳步落地時,靴底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是踩著枯葉。

"沒帶火把。"陳景玄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怕驚著附近莊子的人。"他迅速掃過屋內(nèi):門閂是根斷了半截的木棍,門檻裂著縫,風(fēng)灌進(jìn)來能掀起他的褲腳。

空氣中飄來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混合著墻角霉味,讓他鼻腔發(fā)酸。

他踮腳抽下門閂,把木棍橫在門縫后——木頭抵著門時發(fā)出"吱呀"一聲,他僵在原地,直到確認(rèn)外面沒動靜,才敢繼續(xù)。

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像擂鼓一般。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時,陳景玄的呼吸停了。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響,仿佛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和那三聲敲門聲交替撞擊。

他緊貼著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磚頭上,"咚咚"響得像敲鼓。

"有人嗎?"刀疤男的聲音啞得像砂紙,"借個火。"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試探。

陳景玄盯著門閂上的木棍——木棍只有拇指粗,真要撞門,三兩下就得斷。

他攥緊懷里的玉牌,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玉牌的冷意透過掌心,讓他稍微鎮(zhèn)定。

"別費勁了。"另一個男聲響起,帶著點嗤笑,"這破屋漏得能看月亮,藏得住人?

施大人要的是活口,跑了個小叫花子,咱上哪找去?"

"再搜兩間。"刀疤男啐了口,"那小崽子滑得很,商隊里的人說他抱著本書跑的,指不定是陳家的余孽。"

腳步聲漸遠(yuǎn)時,陳景玄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汗水滑進(jìn)衣領(lǐng),涼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等了盞茶工夫,直到聽不見犬吠,才翻過后窗。

后窗下堆著半筐碎磚,他踩上去時,塊磚"咔"地裂開,驚得他縮了縮脖子——好在夜色里沒人看見。

田埂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腳,陳景玄沿著田壟往南走。

夜風(fēng)掠過田野,帶著涼意拂過他的臉頰,也吹動了他殘破的衣角。

遠(yuǎn)遠(yuǎn)看見驛站的燈籠在風(fēng)里晃,像顆沒睡醒的星子。

燈籠的紅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熄滅。

他摸黑湊近告示牌,月光下,"通緝逃奴一名,年約八歲,陳姓,身著破衣,懸賞十貫"的字跡刺得他眼睛疼。

紙面粗糙,邊角卷起,還沾著一點油漬。

"陳姓?"他低頭看自己臟污的粗布短打,嘴角扯出個冷笑,"施文慶連我真名都不知道。"他從懷里摸出張舊紙——是白天在商隊里撿的貨單,邊角還沾著米漿。

紙張摸上去帶著微微的油膩感。

他蹲在告示牌下,借著月光模仿上面的字跡:運筆要粗,捺腳要重,像沒讀過幾天書的差役寫的。

他用指甲壓著紙邊,小心翼翼地寫下幾個字。

"此人往東。"他把紙貼在告示最下端,用泥塊壓住四角。

風(fēng)掀起紙角時,他已經(jīng)貓腰鉆進(jìn)了玉米地——玉米葉子刮得臉生疼,他卻笑了,笑聲輕得像片羽毛:"往東?

往東是河,他們得蹚水追,等撈完鞋,我早過了襄陽界。"

后半夜的田埂冷得刺骨,陳景玄蜷在草堆里,把布兜貼在胸口。

草葉干燥,扎得他臉頰發(fā)癢,但那熟悉的氣味讓他安心。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玄兒,白馬是義獸,寧死不事二主。"他望著滿天星斗,輕聲念:"白馬乘風(fēng)去,長嘶踏雪歸。"

月光漫過他的睫毛,他仿佛看見自己騎在白馬上,銀甲映著朝陽,馬蹄踏碎施文慶的官印。

風(fēng)從耳邊掠過,帶來一絲晨霧的濕潤。

八歲的孩子嘴角浮起笑意,那笑意里有奶娘臨終前塞給他的糖塊甜,有父親血濺殘頁的苦,還有種燙得人睜不開眼的東西——叫希望。

"等我。"他對著星子說,聲音裹著晨霧,"等我長大。"

東邊的天開始泛白時,他聽見了人聲。

不是追兵的粗啞,是挑擔(dān)賣早點的吆喝,混著銅鈴響,像根線慢慢往他耳朵里鉆。

他扒開草堆往外看,遠(yuǎn)遠(yuǎn)的,有片燈火在晨霧里忽明忽暗,像朵開在霧里的花。

"那是..."他舔了舔嘴唇,喉嚨里泛起甜津津的渴意,"夜市?"


更新時間:2025-07-30 05:0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