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一道尖銳刺耳的刮擦聲突兀地穿透死寂!像是極其鋒利的金屬在木窗欞上來回劃過,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噪音!伴隨著這噪音的,是柳依依那嬌柔卻淬滿寒毒、刻意壓低的聲音,如同毒蛇在積雪下的嘶嘶吐信:
“墻根兒下的小耗子…挺會暖窩?給本姑娘記著…夜哭鬼嚎,當心縫了嘴!再弄臟了這墻縫兒…就燒滾了松油灌到你耳朵眼兒里!堵個嚴嚴實實!”
那刺耳的刮擦聲和惡毒的警告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剛剛燃起的一星微火!
柴房內外陷入死一樣的絕對寂靜。只有那刮擦聲在耳邊反復回蕩,柳依依陰冷的氣息仿佛透過墻體滲了進來,扼住了兩人的喉嚨。
林鳶驚恐地蜷縮回去,像受驚的刺猬縮進角落,心臟狂跳不止。石小滿在墻那邊也死死咬住了嘴唇,指骨捏得發(fā)白,心中對陳家的仇恨和對林鳶的保護欲像被澆了油的野火,更加瘋狂地燃燒起來!他無聲地,用指甲在落滿灰塵的墻角泥地上,用力劃下了兩個清晰深刻的字:
報恩。
而在廢屋這邊,林鳶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用凍僵的手指,沾著眼淚融化的濕痕,在身下的塵土里顫抖地寫下一個字:
鳶。
窗外的風雪似乎暫歇,只余下死寂。這時,不遠處的院墻外,隱約傳來兩聲梆子。
“梆——梆——”
聲音干澀、疲沓。
緊接著,遲緩沉重的腳步聲踩著殘雪,咯吱咯吱地由遠及近。一個佝僂人影提著一盞昏黃油燈,慢騰騰出現(xiàn)在柴房院墻外的更道上。正是更夫王老七。他打著哈欠,裹緊身上發(fā)硬的舊棉襖,對墻內動靜心知肚明,麻木不仁。
他似乎聽到了柳依依方才的警告和刮擦聲,腳步頓了一下。渾濁的老眼瞥向高聳院墻,昏黃燈光只籠罩腳下小片積雪。
王老七搖搖頭,溝壑縱橫的臉上無甚表情,聲音嘶啞低喃:
“夜哭鬼嚎?省省力氣…填井喂狗,主子一句話的事。早死早投胎…”
他說得極輕,不像勸慰,倒像對自己仆役生涯的冷酷總結。他甚至“體諒”地將梆子往懷里塞了塞,仿佛怕驚擾了“將行”的魂靈。
隨即,他不再停留,拖著緩慢步子在風雪中繼續(xù)前行。那盞孤燈很快被風卷雪幕吞噬。腳步聲遠去,留下比之前更濃、更冷的死寂。
風雪再度猛烈撲打窗欞屋瓦。無邊的黑暗酷寒里,石小滿指尖下刻出的“報恩”和林鳶指端描下的“鳶”,如同礁石縫隙中被激浪拍擊仍咬死嵌入的兩粒粗砂,脆弱微茫,卻又承載了破土的念想與誓言。
次日清晨 | 藥圃雜院
寒風料峭。林鳶正被王婆子催促著,用幾乎凍僵的手費力地往一架獨輪車上壘高過她頭頂?shù)目菟幉輻U。汗水混著寒氣黏在額角。不遠處,通往內院仆役更房的小道上,兩個家丁正押解著石小滿走過——這是他今日被提審的必經(jīng)之路。
石小滿低著頭,步履沉重。他被昨夜柳依依的羞辱和今日未知的審問攪得心神不寧,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這冷清雜亂、堆滿廢棄藥渣的藥圃雜院。就在目光掠過那輛獨輪車旁埋頭苦干的瘦小身影時,他猛地頓住了!
雖然那女孩低著頭,棉帽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凍裂的下頜和一雙用力攥著草繩的、滿是凍瘡和裂口的手。但石小滿幾乎是瞬間就認了出來!是那個在柴房隔壁,聲音小小的…鳶兒妹妹?!
林鳶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的目光。她抬起酸痛的脖頸,猝不及防地與石小滿四目相對!
那眼神——震驚、擔憂、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瞬間撞擊在石小滿的心口!他心頭猛地一熱,但恐懼隨即壓過了喜悅!陳家走狗就在身邊!他不能連累她!
石小滿幾乎是同一時間,猛地扭開了頭!像是隨意瞥過了一個礙事的下賤仆役,眼神變得空洞而麻木。甚至因為扭頭的動作幅度過大,被身后押解的家丁不耐煩地推搡了一下:“看什么看!快走!”
林鳶也在對視的剎那,瞳孔驟然收縮!心幾乎要跳出喉嚨!是她刻在心里的那個“報恩”之人?!但看到石小滿驟然移開的視線和家丁的粗暴,強烈的求生本能讓她迅速垂下眼瞼,繼續(xù)用力捆扎枯草,仿佛剛才只是被冷風吹迷了眼。她瘦小的身軀因緊張而微微發(fā)抖,指尖深深陷入粗糙的藥草梗中。兩人擦肩而過,未曾有一瞬的停留,未曾交換一個眼神??諝馑坪醵寄塘似?,旋即被呼嘯的寒風和家丁的斥罵聲撕裂。
石小滿被推搡著踉蹌前行,只在身體不穩(wěn)的剎那,用余光匆匆掃過林鳶那只因用力過度而微微發(fā)顫的手。心頭的某個角落,那粒名為“守護”的種子,在寒風中仿佛被狠狠壓彎,但根卻扎得更深了。
石窖內濕冷的藥味與陳腐氣味依舊刺鼻。張明儀端坐于昨日的位置。石小滿被重新按跪在冰冷的地上。
“石小滿!”張明儀的聲音像冰錐,“昨夜被你同伙趁亂塞進褡褳的油布包,里面是什么?”
旁邊肅立的鄭家親兵拿出一個油布包(顯然是后來從泥里找回的),放在桌案上,邊緣還沾著污雪泥濘。
“那是偽齊聯(lián)絡密信!還是據(jù)點地圖?!”張明儀猛地一拍桌子,聲色俱厲,“包裹之人是誰?!叫什么名字?什么長相?何處落腳!如何與你會合接頭!說!”
石小滿心中劇震!原來那包東西真有問題!但他確實一無所知。他只能按照最初想好的說辭,努力鎮(zhèn)定,聲音帶著被嚇到的顫抖:“回…回管事大人…小的真不知道?。‘敃r被…被撞得天旋地轉…那賊人跑得比兔子還快…小的只看見個模糊背影…灰撲撲的襖子…其他…小的真是打更路過…”
“滿口胡言!”張明儀并不相信,“更夫?那包袱怎會恰好塞進你的褡褳?!定是同黨!”
審訊逼問持續(xù)了半個多時辰,夾雜著恐嚇和暗示用刑。石小滿咬死只看見背影,不認賬不識人。同時他感受到那道緊閉鐵門后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似乎跟很劇烈,每次咳聲都像鞭子抽在他的神經(jīng)上。
審問沒有突破。張明儀不耐煩地揮手讓家丁把他押回柴房:“關著!繼續(xù)想!想不出來,你這輩子也別想出那柴房門!”
石小滿被粗暴拖走,離開石窖時,石窖深處那壓抑撕心的咳喘聲再次傳來,縈繞不去。
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