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陶居那方雪浪宣紙靜靜攤在石墩上,墨跡淋漓,力透紙背。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浠ㄩ_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字是顏體,卻非此間文人常見的秀麗柔媚。筆鋒如刀,轉(zhuǎn)折處棱角分明,帶著一股沙場特有的沉雄與樸拙。每一筆都像是用刀鋒刻進紙里,厚重雄渾,撲面而來一股金戈鐵馬的蒼涼大氣。馮國那粗大的指頭懸在磨了一半的墨塊上,墨汁滴在石墩上洇開黑斑也渾然不覺,他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力透紙背的字跡,嘴里無意識地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位年輕的振武校尉。
陸沉隨手將筆擲在一旁,墨點濺上青石。他拿起那張承載著另一個時空千古才女血淚的詞箋,遞向呆若木雞的青兒,聲音平靜無波:“煩請小娘子將此呈送茗煙姑娘,看看可否入眼?”
青兒猛地回過神,指尖觸碰到那微涼的紙張,竟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她雖是個丫鬟,但長年累月在茗煙這等才女身邊耳濡目染,眼界自然不凡。眼前這筆字,絕非尋常舞文弄墨的秀才可比,沒有十數(shù)年寒暑不輟的苦功,絕無可能寫出這般筋骨!那字里行間透出的磅礴氣勢,甚至隱隱壓過了詞句本身的悲涼。她先前那點看戲的輕蔑早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茫然和隱隱敬畏的復雜情緒。她僵硬地接過詞箋,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腳步沉重地轉(zhuǎn)身,來時那點輕盈雀躍消失得無影無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紙上的墨魂。
“哈!哈!哈……”馮國終于從巨大的沖擊中緩過勁來,黝黑的刀疤臉上肌肉抽動,激動得在原地連蹦幾下,每蹦一下都伴隨著一聲短促而怪異的“哈”聲,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蛤蟆。
陸沉被他這怪腔怪調(diào)吵得眉頭一擰,低喝道:“消停點!”
馮國一個激靈站定,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看向陸沉的眼神熾熱得幾乎要噴出火來:“大人!您……您真讀過書???還能寫……寫字?還能……寫詩?!”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認知沖擊讓他腦子一片混亂。大楚武人地位是比前朝高了,識幾個字、能看懂粗淺軍令的軍官不少,可提筆寫出這般力透紙背、自成氣象的書法,還能作出讓樂陶居頭牌動容的詞句?這簡直如同看到蠻族跳起了飛天舞般荒謬絕倫!他身后的幾個親兵同樣目瞪口呆,望向陸沉的目光里充滿了高山仰止般的崇拜——在這亂世,能打是本事,但能寫能文,那便是真正的人上人了!
陸沉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少見多怪?!?/p>
樓上暖閣。
箏弦的余韻早已散盡,室內(nèi)只剩下泥爐上溫酒汩汩的微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茗煙纖指正輕攏慢捻地調(diào)試著琴弦,桓玄則有一搭沒一搭地品著杯中殘酒,兩人閑談著定州近日風物。珠簾輕響,青兒腳步滯重地走了進來,臉上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讓茗煙心頭微跳。
“人走了?”茗煙抬眼問道,聲音依舊清冷。
青兒搖搖頭,將手中那張墨跡未干的宣紙雙手奉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姐……那位陸校尉……他……真寫了!”
“哦?”茗煙那雙剪水秋瞳瞬間睜大了幾分,流露出一絲真正的訝異。一旁的桓玄也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體,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還真寫了?莫不是‘遠看大黑狗,近看狗黑大’之類的俚俗村言?哈哈,倒要污了茗煙姑娘的眼了!”
茗煙莞爾,一邊伸手去接那紙箋,一邊輕笑道:“桓公何必刻薄,一位軍爺能識字已屬難能,豈可……”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指尖觸碰到紙張的剎那,她的目光便被那撲面而來的字跡攫住了!
“呀!”一聲短促的驚訝脫口而出。
“怎么了茗煙?”桓玄臉上的笑容一滯,看到茗煙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欣賞,心中莫名地涌起一絲不快,“莫不是那丘八當真寫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東西,污了你的眼?”
茗煙緩緩搖頭,目光依舊癡纏在紙上,指尖輕輕拂過那力透紙背的墨痕,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迷離:“非也,桓公。這位陸校尉……當真……與眾不同!這筆字……”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貼切的形容,最終輕輕吸了一口氣,“大異常軌,樸拙雄渾,筋骨內(nèi)蘊,竟有……竟有開宗立派之氣象!”
“什么?!”桓玄霍然起身,失聲驚呼。他深知茗煙眼界極高,等閑才子難入其眼,更從未聽過她如此盛贊一個人的書法!開宗立派?這評價簡直石破天驚!他幾步搶到茗煙身邊,急切地探頭去看那紙上的字跡,口中兀自不信:“一個丘八?開宗立派?茗煙姑娘莫不是說笑?”然而,當他的目光真正落在那力扛千鈞、雄渾大氣的顏體字上時,后面的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臉上的輕蔑瞬間凝固,隨即被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取代,瞳孔微微收縮,死死盯著那迥異于當世所有秀麗書風的字跡。這……這怎么可能?!
而此時,茗煙的目光已從書法本身,深深沉入那字句之間。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她櫻唇微啟,無聲地默念著,聲音輕如蚊蚋,卻仿佛有千鈞之重。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她心底最隱秘、最痛楚的角落?;ㄩ_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二十載風塵歲月,強顏歡笑下的屈辱與不甘,對命運如浮萍般身不由己的絕望……如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沖垮了她精心構(gòu)筑的心防。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那渺茫到近乎虛幻的自由與歸宿,是她午夜夢回時最深的渴望,此刻卻被一個素昧平生的軍漢,用如此直白又如此凄絕的詞句,血淋淋地剖開在眼前!
她捧著詞箋的手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視線迅速模糊,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盈滿眼眶,順著白玉般的臉頰簌簌滾落,砸在月白色的素錦長裙上,洇開點點深色的水痕。
“小姐!您怎么了?”青兒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攙扶。
桓玄也被茗煙這突如其來的失態(tài)驚住了。他先是一愣,隨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騰地升起——定是那粗鄙軍漢寫了這首詞故意來羞辱茗煙!他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幾上,震得杯碟亂跳:“豈有此理!好個無禮的莽夫!竟敢在此撒野!待老夫去教訓他!” 說罷便要拂袖下樓。
“桓公且慢!”茗煙猛地抬起頭,淚痕未干,聲音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她用手背飛快地抹去淚水,努力平復著翻涌的心緒,看向桓玄的眼神復雜難明:“非是陸校尉無禮……實是……實是這首詞……寫得太好……”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難以言喻的悲涼,“字字錐心,句句泣血……寫盡了……寫盡了妾身這飄零無依的一生……情難自禁,讓桓公見笑了?!?/p>
桓玄的動作僵在半空,臉上的怒容瞬間被巨大的錯愕取代。寫得太好?好到讓定州第一才女當眾落淚?他難以置信地再次看向茗煙手中那張紙,目光掠過那驚世駭俗的書法,最終落在那首《卜算子》上。他不是茗煙,沒有那刻骨的身世之痛,但詞中那份深入骨髓的悲涼無奈,對自由的渴望與絕望交織的復雜情感,卻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過他慣有的倨傲心防。這……這真是一個丘八能寫出來的?
茗煙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心潮強行壓下,對桓玄露出一個歉然卻堅定的微笑:“桓公,實在對不住了。本想替您擋下這一遭,如今……茗煙卻是不得不見了?!?她轉(zhuǎn)向青兒,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青兒,去請陸校尉上來?!?/p>
桓玄看著茗煙眼中尚未褪盡的淚光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決心,心中那點不快竟奇異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好奇。他重新坐下,端起酒杯掩飾著內(nèi)心的波瀾,故作灑脫地笑道:“無妨無妨!老夫倒要看看,能憑一首詞便讓茗煙姑娘落淚的軍漢,究竟是何等人物!”
陸沉的腳步聲沉穩(wěn)地踏上了小樓的木質(zhì)樓梯,發(fā)出清晰的“嗒、嗒”聲。剛踏上二樓回廊,一陣清越婉轉(zhuǎn)、如泣如訴的歌聲便穿透珠簾,傳入耳中。唱的正是他方才剽竊來的那首《卜算子》。那聲音的主人顯然已將自己的全部心魂都浸入了詞中,每一個轉(zhuǎn)音都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哀婉與悲愴,將詞中那份身不由己的無奈和對渺茫自由的絕望渴望演繹得淋漓盡致,直擊人心。
陸沉的腳步不由得一頓??磥磉@茗煙姑娘,也是個被命運撥弄的傷心人。
他掀開珠簾,步入雅間。箏聲恰在最后一個音符上裊裊收束,余韻在靜謐的空氣中緩緩流淌。茗煙已盈盈起身,月白色的長裙如水般漾開,對著陸沉深深一福,眼波流轉(zhuǎn)間,先前那點悲戚已被一種復雜難明的探究所取代,聲音清泠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败鵁煛嘀x陸將軍賜詞?!?/p>
“姑娘言重了。”陸沉拱手還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目光清朗,“在下陸沉,官居振武校尉,不敢當將軍之稱。” 他隨即轉(zhuǎn)向一旁面色復雜、眼神閃爍的桓玄,亦是深深一揖,姿態(tài)恭敬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定州軍振武校尉陸沉,見過桓公!”
桓玄從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聲,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他當然知道這小校尉的目標是自己,幾次三番在府邸吃閉門羹,竟追到這風月場來堵人!更可氣的是,此人竟真有些歪才,還憑著那首邪門的詞博得了茗煙的好感!本想直接發(fā)作,將他轟出去,但瞥見茗煙那雙隱含期待的眼眸,到嘴邊的刻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哼!巧?當真是巧得很!巧得老夫都以為你是專程在此‘恭候’了!你便是那個陸沉?膽子不??!可知老夫只需一封書信遞到沈知州案頭,你這身剛穿熱乎的振武校尉皮,立時就得扒下來!”
“桓公位高望重,自然有此威能?!标懗撂痤^,直視桓玄那雙隱含怒意的眼睛,語氣平靜無波,“不過,在下斗膽以為,桓公懸壺濟世,心懷仁德,乃天下杏林之魁首,斷然不會行此因私廢公、遷怒于人之事。” 這一記馬屁拍得不著痕跡,卻又精準地撓到了桓玄自詡清高的癢處。
桓玄的臉色果然稍緩,但那股被冒犯的怒氣依舊梗在胸口,他冷哼一聲,語氣依舊不善:“少給老夫戴高帽!你可知老夫診金幾何?所治皆是何等人物?尋常達官顯貴,若非重金延請、再三懇求,老夫也未必肯出手!你倒好,竟妄想讓我去給你營中那些骯臟卑賤的傷兵治傷?簡直荒唐!視老夫為何人?走街串巷的赤腳鈴醫(yī)么?” 話語間充滿了高高在上的鄙夷。
陸沉臉上的平靜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的凜然。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桓玄眼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醫(yī)者仁心,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乃天職!那些傷兵,身份或許卑微如草芥,但他們是為何而傷?!是為抵御蠻族鐵蹄,護衛(wèi)我大楚疆土、黎民百姓而傷!他們此刻正躺在營中,傷口潰爛,高燒不退,命懸一線!他們流的血,是為國而流!桓公身負通天醫(yī)術(shù),更被天下醫(yī)者尊為魁首,難道就忍心眼睜睜看著這些為國流血的勇士,因缺醫(yī)少藥,在痛苦煎熬中流血又流淚,最終化為枯骨么?!” 字字如刀,擲地有聲,震得暖閣內(nèi)嗡嗡作響。
“放肆!”桓玄被陸沉這番毫不留情的質(zhì)問徹底激怒,猛地拍案而起,須發(fā)戟張,指著陸沉的鼻子厲聲咆哮:“黃口小兒!安敢在此教訓老夫?!你說老夫沒有仁心?!沒有醫(yī)德?!老夫且問你!若非爾等無能之輩在草甸喪師辱國,一潰千里,將無數(shù)定州百姓丟給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兵蹂躪屠戮,何來今日這滿城哀鴻?!老夫不唾你一臉已是涵養(yǎng)!你竟還敢在此大放厥詞,妄談什么仁心醫(yī)德?!滑天下之大稽!”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將草甸大敗的責任如同臟水,一股腦潑向陸沉和所有前線將士。
茗煙見桓玄怒發(fā)沖冠,連忙上前一步,柔聲勸解:“桓公息怒!陸校尉心憂袍澤,言語或有沖撞,但絕非有意冒犯……”
陸沉感激地看了一眼茗煙,隨即目光如電,毫不退縮地迎上桓玄幾乎要噴出火來的視線:“桓公息怒!在下絕無指責桓公之意!但桓公將戰(zhàn)敗之罪歸咎于浴血奮戰(zhàn)、負傷不退的普通士卒,恕在下萬難茍同!” 他聲音沉凝,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草甸之敗,自有其因由!但這些傷兵何罪?!他們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蠻族精銳,未曾畏戰(zhàn)退縮,而是血戰(zhàn)至力竭方休!他們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是勇武與忠誠的印記!若非他們以命相搏,層層阻滯,定州城破,只在旦夕!桓公不去責問那些坐擁雄兵卻逡巡不前的‘友軍’,不去責問那可能存在的指揮失當,卻將一腔怒火傾瀉在這些已流盡熱血的傷兵身上,豈非本末倒置?!豈非不公?!”
“你!”桓玄被陸沉這番犀利直白、毫不留情面的反駁噎得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竟被這年輕人帶入了危險的境地。草甸大敗的蓋子,豈是他能輕易揭開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友軍”,那高高在上的節(jié)度使……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旋即化為更深的惱怒,厲聲喝問:“好!好一副伶牙俐齒!照你這么說,草甸大敗,非是士卒不勇,那便是主帥秦大帥統(tǒng)兵無方?亦或是周烈、周猛那些將軍們貪生怕死、指揮失策了?!” 他這一問,如同一個淬毒的陷阱,陰險地拋了出來,只要陸沉順著話頭接上半句,立刻便是萬劫不復!
暖閣內(nèi)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茗煙臉色煞白,纖手猛地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驚駭。這問題太過致命!一旦傳出去,便是滔天大禍!
陸沉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老狐貍!好毒的借刀殺人之計!他幾乎能感覺到桓玄話語里那淬毒的鉤子,正等著自己咬上去!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陸沉猛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所有的情緒瞬間斂去,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平靜。他直視桓玄那帶著一絲得意和惡毒的目光,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草甸之敗,非戰(zhàn)之罪!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失,豈是一軍一將之過?!陸沉位卑言輕,不敢妄議軍國重事!但營中數(shù)百傷兵,皆為袍澤兄弟,皆為血戰(zhàn)負傷之勇士!他們需要的是救命良醫(yī),而非無妄的指責!” 他巧妙地避開了所有指向具體人物的陷阱,將失敗歸于不可抗的“天時地利人和”,同時將話題死死釘在傷兵救治的當務之急上。最后那句“非戰(zhàn)之罪”,更是隱隱帶著一股悲憤的控訴,將矛頭引向了更宏大的、難以言說的不公。
桓玄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他沒想到陸沉竟如此機警老辣,不僅完美地避開了陷阱,還反將一軍,將自己置于道義的被動之地!他看著陸沉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感到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棘手感。這小子……絕非尋常莽夫!
兩人目光如刀鋒般在空中狠狠碰撞,互不相讓,暖閣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凝滯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茗煙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看著眼前這針鋒相對、火星四濺的場面,又急又無奈。這陸沉,明明是有求于人,卻偏生如此剛硬不屈,半步不退!
她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蓮步輕移,走到箏前,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容,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兩位貴客這般劍拔弩張,倒讓妾身這小樓里憑空添了許多金戈之氣了。不如……讓茗煙為二位彈奏一曲《八面埋伏》,以助雅興如何?” 說著,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撥動了箏弦。
“錚——!”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琴弦的剎那,一聲極其突兀、極其刺耳的斷裂聲驟然響起!
茗煙指尖一痛,愕然低頭。
只見那根緊繃的、象征著殺伐之氣的商弦,竟毫無征兆地從中崩斷!堅韌的絲弦猛地向上彈起,在空氣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嗡鳴,如同垂死者的哀嚎!
斷弦!
暖閣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桓玄臉上的怒容僵住,死死盯著那根兀自震顫的斷弦,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陸沉的目光也從桓玄臉上移開,落在那根斷弦上,眉頭深深蹙起。斷弦……兇兆?
茗煙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捧著受傷指尖的手微微顫抖,看著那根斷裂的琴弦,眼神中充滿了茫然與不安。
只有那根斷弦,在死寂的空氣里,兀自發(fā)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震顫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