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晨光艱難地刺破深秋厚重的寒意,常勝營那根豎立在空地上的木桿頂端,尖銳的哨音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寂靜,如同鞭子狠狠抽在空氣里。營房的門板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撞開,士兵們像被沸水燙到的蟻群,動作迅捷得驚人,裹著單薄的粗布軍衣,踢踏著草鞋,飛快地沖向校場中央的空地。
雜沓的腳步、粗重的喘息、皮甲環(huán)片撞擊的嘩啦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營地。不過短短十幾個呼吸,一個個小小的、棱角尚顯模糊的方陣已經(jīng)在校場上列隊站定??諝饫飶浡鴦偹训暮刮丁⒛嗤廖逗鸵环N緊繃的、沉默的躁動。
陸沉早已立在點將臺前。他只穿著貼身的褐色短打,裸露的手臂和小腿筋肉虬結(jié),在清冷的晨光下泛著汗水的微光。他手中提著一柄分量不輕的長柄環(huán)首刀,刀刃雪亮,每一次劈、砍、撩、刺,都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汗水順著他的額角、脖頸蜿蜒流下,在精悍的胸膛上劃出亮痕,又迅速被寒氣凝成細小的白氣。
目光掃過臺下那些已經(jīng)初具軍人姿態(tài)的士兵,他們挺直腰背,目光努力向前,隨著口令做出整齊劃一的動作。陸沉心中那點緊繃的弦,終于不易察覺地松動了一絲。士兵們的動作雖然依舊粗糙,但那股子混吃等死的暮氣,確實被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透出些新銳的鋒芒。
“這才有點軍隊的樣子!”陸沉暗自道,一股細微的暖流壓下了清晨的寒意。
當三聲更加短促、更加尖利的哨音急促地連響起來時,天色已徹底放亮。陸沉收刀而立,和所有士兵一樣,渾身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騰騰地冒著熱氣,粗布短打緊貼在身上。他提著刀大步走回自己的營帳。
帳內(nèi),獨眼龍?zhí)讫堃呀?jīng)手腳麻利地準備好了半桶冒著白氣的熱水,木盆和布巾擺在旁邊?!按笕?,擦擦汗?!碧讫垉H剩的那只眼睛透著恭敬和利落。
另一名親兵胡一刀早已拿了陸沉和自己的碗盤,匆匆奔向營區(qū)角落的伙房。排隊打飯,這是陸沉親自定下的鐵律,無論官職高低,概莫能外。自然,他有唐龍、胡一刀這樣的親兵代勞排隊。而王啟年、姜奎、馮國這些剛剛從大頭兵提拔上來的軍官,屁股底下的位置還沒坐熱乎,更不敢擺什么官架子,老老實實混在士兵隊伍里,倒也沒覺得有什么跌份。
胡一刀端著兩個堆滿粗糧餅子和咸菜疙瘩的木盤剛邁進營帳,還沒來得及放下,營門外驟然爆發(fā)出一陣巨大的喧囂!
那喧囂如同平地驚雷,裹挾著無數(shù)人腳步踏地的悶響、兵器甲胄碰撞的嘩啦聲、還有粗野的呼喝質(zhì)問,瞬間席卷了整個常勝營!操練結(jié)束的士兵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地望向營門方向。
陸沉眉頭一擰,剛抓起一個餅子,手停在半空。不等他發(fā)問,帳簾猛地被撞開,王啟年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此刻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外面:
“大…大人!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黑壓壓一片!是…是選鋒營!選鋒營的周猛參將!”
“什么?”陸沉心頭猛地一沉,手中粗糧餅子“啪”地掉回盤里?!爸苊蛥ⅲ克麃砦疫@里干什么?”前些日子去選鋒營要兵時受的窩囊氣立刻翻涌上來——自己當時是如何陪著笑臉,對方又是如何鼻孔朝天,最后竟只塞給自己三百個幾乎站不穩(wěn)的傷兵!那股被刻意壓下的惱恨瞬間沖上腦門。
“不…不知道啊大人!”王啟年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周參將帶了怕不是有好幾百號人!個個頂盔摜甲,刀槍雪亮!莫…莫不是看咱們不順眼,要來收拾咱們?”他越想越怕,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放屁!”陸沉厲聲喝斷,胸腔里的火氣頂?shù)盟曇舭l(fā)硬,“老子和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吃飽了撐的帶兵上門找茬?”話雖如此,他心里卻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軍中械斗,拳頭就是最大的道理,根本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笆遣皇悄銈兪窒履膫€不開眼的兔崽子,偷偷溜出營惹了什么禍事,被人打上門來討說法了?”
“天爺在上!冤枉啊大人!”王啟年急得差點跳起來,滿臉的絡腮胡子都跟著簌簌抖動,“您是知道的,兄弟們這些日子哪天不被您操練得跟條死狗似的?晚上還得被您摁著認那些鬼畫符!躺下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哪還有力氣、有膽子溜出營去惹是生非?有那閑工夫,我王啟年只想找塊地兒狠狠睡他娘的三天三夜!”他指著自己那雙布滿血絲、濃重黑眼圈的“熊貓眼”,語氣里滿是悲憤和疲憊。
陸沉瞥了一眼他那副憔悴樣,再看看帳外同樣疲憊卻強打精神的新兵們,心里也信了八九分。這幫家伙白天被他往死里操練,晚上還要被自己揪著學認字、聽些粗淺的練兵道理,時間被塞得滿滿當當,確實沒空也沒精力出去惹麻煩。
“走!看看去!”陸沉抓起搭在旁邊的外袍,迅速套在身上,系緊腰帶。他絕不信周猛是吃飽了撐的來串門,那黑壓壓的幾百號兵,就是無聲的威脅。他倒要看看,這位鼻孔朝天的參將大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剛踏出營門,一道洪亮得近乎夸張的笑聲就迎面砸了過來:
“哎呀呀!陸沉兄弟!這才幾日不見,精神頭更勝從前??!好!好漢子!”
只見選鋒營參將周猛,一身锃亮的鐵甲,披著猩紅的斗篷,在一群剽悍親兵的簇擁下,滿面春風地大步迎了上來。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倨傲和審視的方臉,此刻堆滿了夸張的熱情,活像見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他不由分說,蒲扇般的大手就重重拍在陸沉肩膀上,接著又熟絡地握拳,咚咚咚地在陸沉胸膛上捶了好幾下!
陸沉猝不及防,被這幾下力道十足的“親熱”捶得胸口發(fā)悶,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猛地咳嗽了幾聲。他心中驚疑更甚,這周猛吃錯藥了?前倨后恭,變化也太快了些!自己不過是個小小校尉,對方可是堂堂參將,高了整整兩級!他周猛的“兄弟”,那得是協(xié)統(tǒng)級別,定州軍的副將才夠格!
強壓下翻騰的思緒,陸沉迅速后退半步,動作標準地行了一個下級軍官對上級的軍禮,聲音沉穩(wěn),不卑不亢:“卑職陸沉,參見周參將!”禮數(shù)周全,不給對方任何挑刺的把柄。
“嘖!陸兄弟!你這可就太見外了!”周猛似乎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著,再次伸手攀住陸沉的胳膊,那股子親熱勁幾乎要把陸沉拉得一個趔趄。他目光掃過自己身后那黑壓壓一片、甲胄鮮明、刀槍林立的選鋒營士兵,仿佛才想起正事,一拍腦門:
“哎呀!瞧我這記性!光顧著高興了!陸兄弟莫怪莫怪,千萬別誤會!哥哥我可不是來找麻煩的,”他笑容可掬,聲音洪亮得足以讓整個常勝營都聽清,“我是來給你陸兄弟送人的!天大的好事??!”
“送人?”陸沉眉峰微蹙,心中的疑云非但沒散,反而更加濃重。目光再次掠過周猛身后那些精悍的士兵,裝備齊全,精神飽滿,絕非他上次領回來的那些歪瓜裂棗可比。
“正是!”周猛用力點頭,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陸沉臉上,“前些日子,陸兄弟你不是到哥哥我的選鋒營要過人嗎?嗨!那時候哥哥我也難啊,營里草創(chuàng),要人沒人,要糧沒糧,焦頭爛額,實在是有心無力,怠慢了兄弟,哥哥這心里一直過意不去啊!”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又變得豪氣干云,“這不,這些日子總算理出些頭緒,緩過勁兒來了!哥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陸兄弟!常勝營左翼,空架子一個,缺額好幾百號人呢!哥哥我二話不說,精挑細選,給你補足兵員!”
他大手一揮,指向身后:“瞧見沒?哥哥給你帶了七百條精壯漢子過來!加上你原有的三百,你這常勝營左翼,可算是滿員齊整了!哈哈哈!怎么樣,夠意思吧?”
七百人?!裝備齊全?!
陸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沖上頭頂。天上掉餡餅?還是裹著砒霜的餡餅?周猛這前后態(tài)度反差之大,簡直判若兩人。他腦子里飛速轉(zhuǎn)動,將近期所有可能的原因都過了一遍,卻毫無頭緒。但眼前這七百實打?qū)嵉木珘咽勘?,是實實在在的好處!管他背后藏著什么刀,先把肉吃到嘴里再說!
臉上瞬間堆起近乎“感激涕零”的笑容,陸沉反手也用力握住周猛的手臂,仿佛真被這“雪中送炭”的情誼感動了:“哎呀呀!周參將!周大哥!您這…您這可真是解了卑職燃眉之急??!大恩不言謝!卑職…卑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胡一刀!唐龍!”他轉(zhuǎn)頭高喊,“快!快去準備酒菜!今日我要好好敬周參將幾大碗!不醉不歸!”
“這才對嘛!自家兄弟,客氣個啥!”周猛得意地大笑,親熱地摟著陸沉的肩膀,兩人勾肩搭背,在一眾常勝營士兵驚愕、疑惑、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親如兄弟般朝著陸沉的主帳走去。留在原地的王啟年、姜奎、馮國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困惑和不安。一個月前在選鋒營營門外的冷遇和羞辱,他們可是親身經(jīng)歷、刻骨銘心!
幾碗劣質(zhì)的、帶著辛辣土腥味的燒酒下肚,帳內(nèi)彌漫開濃烈的酒氣。周猛那張被酒意熏得泛紅的臉湊得更近了,帶著濃重酒氣的呼吸幾乎噴到陸沉臉上,聲音也刻意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窺探到秘密的得意:
“陸兄弟,你可真行?。〔m得哥哥我好苦,好苦??!”
陸沉握著酒碗的手指微微一緊,不動聲色地抬眼:“哦?不知卑職何事瞞了參將?卑職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問心無愧?!?/p>
“嘿嘿,”周猛發(fā)出一陣意味深長的低笑,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這才斜睨著陸沉,慢悠悠地道,“還裝?陸兄弟,你是翼州李家的人吧?威遠侯府上的公子?”
嗡——!
陸沉只覺得腦子里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那些被他強行塵封、深埋心底的往事碎片,裹挾著無法言喻的甜、澀、苦、痛,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沖撞著他的意識壁壘!
甜,是幼時侯府花園里無憂的追逐嬉鬧?
澀,是母親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淡淡憂愁?
苦,是父親那張永遠威嚴、永遠帶著審視與失望的臉?
痛,是那一夜決絕離開時,身后沉重的朱紅大門轟然關閉的巨響?
他握著酒碗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酒液在碗中微微晃蕩。
臉上那刻意堆砌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和沉郁。
他猛地將酒碗重重頓在粗糙的木案上,發(fā)出“當”的一聲脆響,酒水濺出少許。
“誰說我是威遠侯的兒子?”陸沉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像兩塊生鐵在摩擦,每一個字都透著刺骨的寒意,“我!不!認!得!什!么!威!遠!侯!更不是什么翼州李家的人!”
“呃——!”正仰頭灌酒的周猛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寒反應嗆得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酒液差點從鼻子里噴出。他狼狽地放下酒碗,看著陸沉那張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臉,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臨行前兄長周烈的叮囑——“此人必與威遠侯府有隙,切莫觸其逆鱗”。
但要說眼前這陸沉與那威赫天下的翼州李家毫無瓜葛?周猛心里是一萬個不信!就憑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小校尉,敢在選鋒營對自己這個參將甩臉子?敢定下那些苛刻的規(guī)矩?敢把一群兵痞練出點模樣?沒有深厚的世家底蘊撐腰,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周猛臉上的笑容僵住,如同打翻的調(diào)色盤,青紅白交替變換。他干咳幾聲,強自擠出一個更僵硬的笑容,打著哈哈:“咳咳…這個…是老哥我失言,失言了!哈哈,陸兄弟莫怪!是哥哥我多嘴,多嘴了!家事,家事嘛!不該問,不該問!來,喝酒,喝酒!哥哥自罰一碗!”他端起碗,掩飾著尷尬一飲而盡。
看著周猛那張在強笑和算計中扭曲的臉,陸沉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原來如此!原來這突如其來的“慷慨”,這突如其來的“兄弟情深”,這七百精兵的“厚禮”,源頭竟在這里!是沖著那“威遠侯府”的金字招牌來的!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雜著冰冷的憤怒,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心臟,狠狠絞緊。但目光掃過帳外那些列隊靜立、裝備精良的七百新兵,他硬生生將喉頭的腥甜和翻涌的怒火壓了下去。便宜,不能不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陸沉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濃重酒氣的笑容重新浮現(xiàn)出來?!皡⒋笕搜灾亓?,”陸沉端起自己那碗酒,聲音干澀,“該謝還是要謝的。卑職再敬您一碗!”
兩人各懷鬼胎,虛情假意地推杯換盞,一碗接一碗的劣酒灌入喉嚨,辛辣灼燒著食道,卻燒不化心頭的冰寒與算計。酒碗碰撞聲在壓抑的帳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
“陸兄弟,”周猛打著酒嗝,在兩名親兵的攙扶下?lián)u搖晃晃地走到帳門口,又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猛地轉(zhuǎn)過身,神秘兮兮地再次湊到陸沉耳邊,濃烈的酒氣幾乎將陸沉淹沒。他壓得極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邀功般的得意:
“兄弟,哥哥再送你個好消息,保管你喜歡!你要升官了!大大的升!”他噴著酒氣,一字一頓,“這是我兄長,周烈協(xié)統(tǒng)親口告訴我的!上頭已經(jīng)定了,就這幾天,你就要當這常勝營的主官了!參將!正兒八經(jīng)的參將!跟哥哥我平起平坐!哈哈哈!到時候,可別忘了哥哥今日這份人情?。 ?/p>
說完,他用力拍了拍陸沉的肩膀,在親兵的攙扶下,一步三搖,帶著心滿意足的大笑聲,漸漸消失在營門外揚起的塵煙里。
陸沉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著,扯出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營門外揚起的塵土撲到他臉上,帶來一股干燥嗆人的土腥味。
“大人!大人!您…您真是翼州李家,威遠侯府的公子爺?”周猛的身影剛消失,王啟年便第一個按捺不住,如同聞到肉味的鬣狗,興奮地湊了上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閃爍著難以置信和狂喜的光芒,“您真要當常勝營主官,當參將了?我的老天爺!”姜奎和馮國也緊隨其后,三人將陸沉圍在中間,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激動和狂熱。
翼州李家!威遠侯府!那是什么概念?一門一公三侯,跺跺腳大楚江山都要抖三抖的頂級門閥!他們竟然跟了這樣一位潛龍在淵的世家公子!難怪大人當初敢說帶他們當將軍!原來根子在這兒!潑天的富貴,通天的門路,就在眼前了!巨大的狂喜瞬間沖昏了他們的頭腦。
“什么李家的人!”陸沉猛地爆發(fā)了!壓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屈辱、以及那被強行撕開的、血淋淋的舊傷疤帶來的劇痛,如同火山熔巖般轟然噴發(fā)!他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困獸,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右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踹在面前那張支著酒碗的簡陋木案上!
“滾!都給我滾!消失!”
轟隆!
木案應聲而碎!粗陶酒碗、吃剩的粗糧餅子、咸菜疙瘩、碎裂的木片四處飛濺!滾燙的酒液潑灑一地。
王啟年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逃出了營帳,仿佛身后有厲鬼索命。
帳內(nèi)瞬間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濃烈刺鼻的酒氣彌漫。
陸沉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風箱。他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一片狼藉,碎裂的木片,潑灑的酒水,如同他此刻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心境。
“終于…還是繞不過去呢…”一聲低沉到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帶著無盡的疲憊和苦澀,從他緊咬的齒縫中艱難地擠了出來,消散在冰冷渾濁的空氣里。
威遠侯…李鎮(zhèn)岳…
那個名字,像一個沉重的、帶著倒刺的烙印,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猛地抬手,狠狠撕扯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衣襟,粗布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裂帛聲,仿佛要撕開這無形卻沉重如山的枷鎖。
帳外,隱約傳來王啟年壓低聲音、卻依舊帶著難以抑制興奮的催促:“快!快!把那七百新兵安置好!分營!操練起來!動作都麻利點!咱們的好日子…真他娘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