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隴西峽谷的風帶著寒意，吹得營地里的火把獵獵作響。巡邏的士兵腳步不停，人影交錯，警惕著黑暗中的任何風吹草動。
劉嘉儀毫無睡意。她坐在帳篷的陰影里，沉靜思索。
子時已過，預想中的山匪并未出現(xiàn)，探子回報也無新的發(fā)現(xiàn)，這讓緊繃的氣氛稍稍緩和。
她命令沈威帶著一半的人去輪休，養(yǎng)足精神，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天邊泛起魚肚白，一夜無事。
劉嘉儀松了口氣，但絲毫沒有放松。她起身走出帳篷，晨間的寒氣讓她精神振奮，她徑直走向太醫(yī)的營帳。
“沈太醫(yī)，我需要你幫忙。”
沈太醫(yī)父子二人剛起身，聞聲連忙出來，沈太醫(yī)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需要你們用最快的速度，找能染色的植物?！眲⒓蝺x的目光掃過周圍的山林，“要黃色、褐色、綠色，越多越好，這很重要?！?/p>
沈太醫(yī)愣住，滿臉都是問號：“夫人，老朽愚鈍，這是……要做什么？”
“障眼法?！眲⒓蝺x的眼神清亮，“我要做一種能讓士兵和山林融為一體的偽裝。沈太醫(yī)，您對草木藥性最為熟悉，哪些植物的汁液可以染布，您一定清楚。”
跟在后面的沈明朗腦子轉(zhuǎn)得快，他聽懂了，激動得兩眼放光，搶著回答：“回……回夫人，我……我知道！山里的柘木，能染出明黃色！還有，還有橡子殼，煮水能染褐色！綠色的話，艾草就行，或者別的綠葉搗碎了也成！”
“很好！”劉嘉儀當即拍板，“兩位沈太醫(yī)，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人手你們隨便挑，越多越快越好！”
沈家父子領(lǐng)命，匆匆?guī)е鴰讉€腿腳麻利的伙計和幾名護衛(wèi)鉆進了山林。
劉嘉儀轉(zhuǎn)身又把宋鐵匠和林木匠叫過來。
“宋師傅，林師傅，我需要你們打造幾樣新東西。”她說著，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就在濕潤的泥地上畫出幾個奇怪的圖形。
宋鐵匠蹲下身，盯著地上那從未見過的圖樣，撓了撓頭：“夫人，這……這是個啥玩意兒？”
“這個，我們可以叫它‘攀山鎬’。一頭要尖，像鷹嘴，能鑿進豎向的巖石縫隙；另一頭是扁平的，像個小鋤頭，能鑿進橫向的巖石縫隙。還有這個，叫‘固巖釘’，打成楔子形。都不用太大?！?/p>
她又看向林木匠，“林師傅，登山鎬的手柄要用堅硬的木頭，一尺長短即可?！?/p>
“這都是攀爬的工具?！眲⒓蝺x言簡意賅，“有了它，士兵就能爬上那些陡峭的懸崖?！?/p>
宋鐵匠面露難色：“夫人，這兩樣東西倒是都不難做，不過……沒那么多鐵料啊?！?/p>
“拆馬車！”劉嘉儀的決定的說，“把能用的鐵件全都拆下來熔了！”
林公公正好端著水盆路過，聽到這話，手一抖，水灑了一半，他尖著嗓子就沖了過來：“我的夫人唉！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不多的幾輛馬車可是上好的楠木車廂，車軸鐵件都是京城大匠打的，這車在外面可是一車難求！……”
劉嘉儀打斷他的話：“公公，是車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一句話把林公公噎得臉都紅了，他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心疼得直跺腳。
“人命比車重要。”劉嘉儀語氣不容置疑，“宋師傅，用最快的速度，給我打造二十把攀山鎬，五十個固巖釘！”
“是！”宋鐵匠不再猶豫，立刻應(yīng)下。
整個營地瞬間變成了一個大作坊，不是燒火做飯，也不是拔營啟程。
一邊，沈太醫(yī)帶著人叮叮當當?shù)卦抑鞣N枝葉，幾口大鍋架起來，咕嘟咕嘟地熬著五顏六色的汁液，一股像熬藥的草木怪味在營地彌漫開來。
另一邊，宋鐵匠的臨時爐火燒得通紅，風囊呼呼作響，堅固的馬車鐵件被熔成鐵水，在一陣陣“滋啦”聲中倒在在簡易的泥胚上澆筑成形，又經(jīng)過不斷的敲打，變成奇形怪狀的工具。
云舒已經(jīng)取來幾匹備用的白棉布，按照劉嘉儀的指點，將布料這里打個結(jié)，那里折幾下，再用麻繩捆緊，然后分別投進不同顏色的染鍋里。沒多久，一匹匹染著黃、綠、褐交雜斑點的怪異布料就染好了。
李毅巡視的空隙，從頭到尾看著這一切。他完全看不懂大家在熱火朝天的干什么，但又直覺這背后有他無法理解的深意。
不到午時，第一批粗糙的“迷彩布”已經(jīng)晾干。宋鐵匠也滿頭大汗地將捶打好的攀山鎬和固巖釘送了過來。
劉嘉儀拿起一塊布，對著沈威高大的身形比劃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就裁剪出一件樣式古怪的帶帽披風。說是披風，卻在胸前可以束緊，手臂處留了開口，下擺還分叉，可以分別裹住雙腿，利落無比，毫無拖沓。
她又讓雨杏采了些幾把的野草，隨手編成一個草環(huán)，往沈威頭上一套。
“噗嗤……”雨杏沒忍住笑了出來，覺得自家威猛的沈校尉這副打扮實在有些滑稽。
沈威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
“去，到那片巖壁下面站著?！眲⒓蝺x指著不遠處光禿禿的黃褐色山巖。
沈威依言大步走過去，往巖壁下一靠。
瞬間，營地里響起一片抽氣聲。李毅更是瞳孔一縮，他死死盯著那個方向，若不是事先知道那里有個人，只怕看上幾眼都未必能發(fā)現(xiàn)。沈威的身形，竟然真的和背后的山巖、綠草融為了一體。
“這……”李毅的嘴唇動了動，心里的驚濤駭浪幾乎要沖破他那張冰山臉。這哪里是什么障眼法，這簡直是妖術(shù)！若是有此物，在山林中行軍作戰(zhàn)，豈非人人都能化為鬼魅，殺人于無形？
沈威更是興奮，他掂了掂手上帶著余溫的攀山鎬，選了一頭，對著身旁巖石的縫隙用力一鑿。只聽“咔”的一聲，鎬尖穩(wěn)穩(wěn)地嵌入了巖縫之中。
他握住鎬柄手上用力，腳下猛地一蹬，魁梧的身體竟借著這一鎬之力，輕松地向上攀升了一大截，穩(wěn)穩(wěn)地掛在峭壁上。
“再試試這個?！眲⒓蝺x拿起一枚楔子形的固巖釘遞過去。
沈威單手掛在鎬上，另一只手接過，固巖釘?shù)拈L度不到一個手掌，一頭尖尖，可以插入巖石縫隙，一頭半圓形可以掛繩索。
沈威找準另一道石縫將固巖釘插入其中，直接用拳頭當錘，“梆梆”幾下就砸了進去。固巖釘?shù)奈膊堪雸A形的環(huán)，正好可以穿過繩索。
”好！好東西！”他洪亮的嗓門里滿是壓不住的驚喜，“宋師傅真是好手藝！這玩意兒比手腳好用太多了！”
宋鐵匠黝黑的臉上綻開一個憨厚的笑容，道“這都是夫人的功勞?！闭f完使勁用袖子擦了擦汗，心里因為拆車的疑慮飛到了九霄云外。
眾人看得眼睛發(fā)直。只需沿著山壁縫隙一路釘上幾顆，再掛上繩索，那攀爬的士兵就等于有了一道活動的階梯，速度和安全性何止增長一倍。
一直在一旁沉默觀察的李毅，眼神從那柄攀山鎬，到固巖釘，最后落回到云淡風輕的劉嘉儀身上。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握著劍柄的手指因太過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偽裝、攀爬、偷襲……一個高效的戰(zhàn)術(shù)在他腦中成型。
沈威從巖壁上利落跳下，穩(wěn)穩(wěn)落地。他拿起攀山鎬和固巖釘，眼神明亮，大笑道：“有此兩樣神器，我們便可悄無聲息地摸上匪巢，直取山匪的狗命！”
劉嘉儀看著這半日大家的勞動成果，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面向大家，輕咳一聲，然后高聲道：“接下來的幾日，我們要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