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照常上班。
工具間的門被敲響了。
篤篤篤。
不輕不重。
很有節(jié)奏。
我正啃著饅頭,含糊地應(yīng)了聲:“誰???門沒鎖?!?/p>
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得體灰色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
臉上沒什么表情。
眼神卻很銳利。
掃過我手里啃了一半的冷饅頭,又掃過狹窄擁擠的工具間。
最后落在我臉上。
“歸荑?”
她開口,聲音平穩(wěn),帶著職業(yè)化的距離感。
“我是總裁辦的林秘書?!?/p>
林秘書?
我腦子里迅速調(diào)出歸荑的記憶碎片。
總裁辦首席秘書,林薇。
祝昶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位高權(quán)重。
別說清潔工,就是中層經(jīng)理見到她,都得客客氣氣。
她怎么會來這里?
我咽下嘴里的饅頭,站起來:“林秘書好?!?/p>
林薇沒進(jìn)來。
似乎嫌這里臟。
她站在門口,公事公辦地說:
“??傓k公室的綠植,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p>
“后勤部那邊說,你以前在花卉市場打過工?”
我一愣。
歸荑的記憶里……好像是有這么回事。高中輟學(xué)后,在老家縣城的花店幫過半年忙。
“呃……是,懂一點?!蔽液貞?yīng)著。
“嗯?!绷洲秉c點頭,語氣不容置疑,“現(xiàn)在跟我上去一趟??纯茨菐着钖|西?!?/p>
她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根本沒給我拒絕的余地。
我低頭看看自己灰撲撲的工作服,還有沾著泥點子的膠鞋。
再看看林薇那身筆挺的套裝和高跟鞋。
得。
硬著頭皮跟上。
電梯平穩(wěn)上升。
數(shù)字飛快跳動。
密閉的空間里,只有林薇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我縮在角落,盡量降低存在感。
電梯停在頂層。
“?!?/p>
門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另一個世界。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頭頂巨大的水晶吊燈。
空氣里是清雅的香氛。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華的天際線。
安靜。
只有鍵盤敲擊的細(xì)微聲響。
穿著職業(yè)裝的精英們穿梭其中,步履匆匆,卻悄無聲息。
我像個誤入仙境的乞丐。
林薇目不斜視,踩著高跟鞋走在前面。
噠、噠、噠。
聲音清脆。
引來了不少探尋的目光。
那些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訝、好奇,還有一絲……鄙夷。
我低著頭,盯著自己開裂的鞋尖。
總裁辦公室在最里面。
厚重的雙開實木門。
門口沒有秘書臺。
只有兩個穿著黑西裝的保鏢,像門神一樣杵著。
又是昨天那兩個。
看到林薇,他們微微頷首。
看到我,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充滿了戒備和警告。
林薇沒理會,直接推開了門。
“??偅鍧嵐砹??!?/p>
我被她帶進(jìn)了辦公室。
很大。
極簡的冷色調(diào)。
巨大的辦公桌對著落地窗。
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我們,站在窗前。
俯瞰著腳下的城市。
陽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
壓迫感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嗯?!?/p>
一個單音。
低沉,沒什么溫度。
祝昶轉(zhuǎn)過身。
目光像探照燈,直接落在我身上。
這次,沒有昨天那種純粹的冰冷。
多了點審視。
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
我手心有點冒汗。
不是因為害怕。
是這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
“去看看?!彼Я颂掳?,指向辦公室角落。
那里放著幾盆高大的綠植。
琴葉榕,天堂鳥,還有一盆發(fā)財樹。
我走過去。
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葉子,摸了摸土。
心里卻是一沉。
不對勁。
不是水澆多了,也不是缺肥。
是……生氣在流失。
很微弱。
但確實存在。
像是被什么東西,在緩慢地汲取著生命力。
辦公室的氣場,也有問題。
表面上,是祝昶自身強大氣場形成的威壓。
但在那威壓之下,隱隱纏繞著一絲陰晦。
和我在一樓大廳感覺到的、來自地底的那絲陰冷,同源。
很淡。
如果不是我每天堅持打坐,恢復(fù)了一絲絲可憐的靈覺,根本察覺不到。
“怎么樣?”林秘書問。
我收回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懂點園藝的清潔工:
“土有點干,但問題不大?!?/p>
“可能是……位置放得不太好?靠窗太近,空調(diào)風(fēng)直吹?”
我胡亂找了個理由。
總不能說,你這老板辦公室風(fēng)水被煞氣侵染了吧?
祝昶沒說話。
走到他的大班椅坐下。
拿起一份文件。
“林秘書?!?/p>
“在?!?/p>
“帶她去后勤部,領(lǐng)兩套新工服?!?/p>
他頭也沒抬。
“以后頂層公共區(qū)域的綠植養(yǎng)護(hù),歸她?!?/p>
林秘書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的,???。”
我也愣住了。
就這?
不是問罪?
還……升職了?
從地下停車場掃地的,升級到頂層……澆花的?
“謝謝???。”我趕緊說了一句。
祝昶沒反應(yīng)。
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秘書示意我出去。
走出那扇沉重的實木門,我才感覺呼吸順暢了點。
林秘書公事公辦地對我說:“去后勤部找王主管,他會安排。以后每天下午三點到四點,上來維護(hù)綠植。其他時間,還是負(fù)責(zé)地下車庫?!?/p>
“好的,林秘書。”
澆花就澆花吧。
總比掃垃圾強。
至少,頂層陽光好。
成了頂層“御用”花匠。
日子似乎有了點變化。
每天下午三點,我準(zhǔn)時坐貨梯上頂層。
避開人流高峰。
抱著我的小噴壺和園藝剪。
頂層的精英們,大概是被林秘書敲打過,對我的存在,從最初的驚奇鄙夷,變成了視而不見。
挺好。
我樂得清靜。
專心伺候那幾盆寶貝綠植。
順便,借著澆花的機會,不動聲色地觀察這頂層的氣場。
那股陰晦之氣,確實存在。
源頭……似乎不在辦公室內(nèi)部。
而是在外面。
公共區(qū)域?
我推著放工具的小車,慢悠悠地在巨大的頂層空間“巡邏”。
這里視野極好。
茶水間,休息區(qū),小型會議室……都布置得簡約又有格調(diào)。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個地方。
那是通往天臺的消防通道門。
很厚重的金屬門。
平時鎖著。
但門縫里,隱隱透出的氣息,讓我很不舒服。
比辦公室里的,要明顯得多。
陰冷,粘稠。
帶著一股……陳舊的血腥味?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血。
是氣場層面殘留的怨念和煞氣。
我皺了皺眉。
這樓頂,不干凈。
歸荑的記憶里,關(guān)于這棟大樓的傳聞很少。
只知道是祝氏幾年前買下地皮重建的。
之前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看來得找機會查查。
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關(guān)我屁事。
我只是個澆花的。
那煞氣雖然討厭,但暫時還影響不到我澆花。
只要祝昶辦公室那幾盆寶貝別死太快就行。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總是事與愿違。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
我正蹲在祝昶辦公室外面,給那盆發(fā)財樹擦葉子。
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腳步聲雜亂。
壓低的驚呼聲。
“快!快叫安保!”
“林秘書!林秘書!”
我抬頭看去。
只見幾個穿著職業(yè)裝的男女,臉色煞白地從一間小型會議室里沖出來。
其中一個女的,捂著嘴,一副要吐出來的樣子。
“怎么了?”林秘書快步從另一頭走來,聲音還算鎮(zhèn)定,但眉頭緊鎖。
“會…會議室…”一個男員工指著那扇門,聲音發(fā)顫,“里面……里面有東西!”
“血……好多血印子!在墻上!”
“還有……還有聲音!嗚嗚的……像哭!”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女員工臉更白了。
頂層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流言像長了翅膀。
“鬧鬼?”
“不是吧……之前就聽說……”
“噓!別亂說!”
林秘書臉色難看,對著通訊器快速說了幾句。
很快,幾個穿著灰色制服的安保人員跑了上來。
“封鎖會議室!不許任何人靠近!”林秘書命令道。
安保人員立刻行動。
林秘書深吸一口氣,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jìn)去。
門開合的瞬間。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陰煞之氣,裹挾著冰冷的怨念,猛地沖了出來!
像無形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太陽穴。
嘶——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這股煞氣……比我在天臺門縫感覺到的,強烈了十倍不止!
而且,充滿了惡意和痛苦。
林秘書很快就出來了。
臉色比進(jìn)去時更白。
她強撐著,對圍觀的員工說:“沒事了,可能是空調(diào)管道或者什么小動物弄的痕跡,已經(jīng)通知工程部來處理。大家不要圍觀,回去工作!”
她揮散人群。
但恐慌的氣氛,已經(jīng)彌漫開來。
沒人信是小動物。
我彎腰撿起抹布。
目光掃過那扇緊閉的會議室門。
又看了看通往天臺的方向。
心里那點“不關(guān)我事”的念頭,有點動搖。
這煞氣,不對勁。
太兇了。
而且,它似乎在……擴(kuò)散?
如果放任不管,遲早會影響到整層樓。
包括祝昶辦公室那幾盆寶貝綠植。
也……包括我這個每天都要上來澆花的倒霉蛋。
嘖。
麻煩。
頂層鬧鬼的消息,壓不住。
第二天,流言就傳遍了整棟樓。
版本五花八門。
有說會議室是兇宅改建的,當(dāng)年死過人。
有說祝氏發(fā)家不干凈,冤魂索命來了。
還有更離譜的,說祝昶本人煞氣太重,招邪祟。
人心惶惶。
頂層的氣氛更壓抑了。
下午我去澆花。
明顯感覺到,那幾盆綠植的葉子,蔫得更厲害了。
尤其是祝昶辦公室那盆發(fā)財樹,邊緣的葉子開始發(fā)黃。
林秘書的臉色也一直不好。
她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我聞到她身上一股很淡的寺廟香火味。
大概是去求了平安符。
可惜,沒用。
普通的香火,壓不住這么兇的煞。
下午四點。
我澆完花,收拾工具準(zhǔn)備下樓。
剛走到消防通道附近。
那扇厚重的金屬門,突然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重重撞了一下。
聲音不大。
但在過分安靜的頂層,格外清晰。
我腳步一頓。
周圍幾個還沒下班的員工,也聽到了。
瞬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
驚恐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那扇門。
空氣凝固。
死寂。
幾秒鐘后。
“嗚……嗚嗚……”
一陣極其細(xì)微、斷斷續(xù)續(xù)的哭泣聲。
像是從門縫里擠出來的。
幽幽的。
帶著滲骨的寒意。
清晰地鉆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
“啊——!”
一個女員工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
“有鬼!真的有鬼!”
“快走!快走??!”
人群瞬間炸了鍋。
一片混亂。
林秘書聞聲沖出來,厲聲喝道:“安靜!都回自己位置!”
但沒用。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
我看著那扇門。
門縫里溢出的陰煞之氣,濃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黑霧。
帶著強烈的怨恨。
還有……一絲迷茫?
就在這混亂中。
總裁辦公室的門開了。
祝昶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小臂。
臉上沒什么表情。
但周身的氣場,冷得嚇人。
像一座移動的冰山。
混亂的場面,因為他的出現(xiàn),瞬間安靜下來。
連抽泣聲都憋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帶著恐懼和求助。
祝昶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
最后,落在那扇發(fā)出異響的消防門上。
停留了兩秒。
然后,他看向林秘書,聲音聽不出情緒:
“怎么回事?”
林秘書快步上前,低聲快速匯報著,臉色發(fā)白。
祝昶聽著,眉頭都沒動一下。
他抬步。
竟然直接朝那扇消防門走去!
“??偅 绷置貢@呼。
兩個保鏢立刻跟上。
其他員工嚇得大氣不敢出。
我的心也提了起來。
那門后的東西,兇得很!
祝昶雖然命格極貴,煞氣也重,但終究是肉體凡胎,這么直面兇煞,搞不好要出事!
他走到門前。
抬手。
竟然要去推那扇門!
“別動!”
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
聲音有點大。
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我身上。
包括祝昶。
他動作頓住。
緩緩轉(zhuǎn)過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再次鎖定我。
冰冷,探究。
帶著無形的壓力。
我頭皮發(fā)麻。
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
我硬著頭皮,頂著那能凍死人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
指著那扇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經(jīng)驗豐富的……清潔工?
“那…那門后面,是通風(fēng)管道總閘吧?”
“聽著聲兒……像是里面卡了只大耗子,或者……野貓?”
“這玩意兒受了驚,亂撞亂叫,兇得很?!?/p>
“您這么直接開門,萬一它竄出來,撓著人……多不好?!?/p>
我努力把話說得樸實無華,充滿底層勞動人民的“智慧”。
祝昶沒說話。
只是看著我。
眼神深得像潭水。
幾秒鐘。
他收回了放在門把手上的手。
對林秘書說:
“叫工程部帶工具過來?!?/p>
“把門打開。”
“小心點。”
林秘書如蒙大赦,趕緊去打電話。
祝昶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有點復(fù)雜。
然后,他轉(zhuǎn)身回了辦公室。
門關(guān)上。
隔絕了所有視線。
我松了口氣。
后背一層冷汗。
剛才那瞬間,我調(diào)動了全身那點可憐的靈力,強行干擾了一下門后的煞氣。
讓它暫時“安靜”下來。
不然,真等工程部來開門,里面沖出來的,可就不止是“野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