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蘇月兒好些天沒跟蘇家人說話。蘇輕輕幾次想找她和解,都被她冷著臉躲開了。
她心里憋著股氣,白天裝作若無其事地學調(diào)香,夜里卻總對著那支金步搖發(fā)呆——趙文軒自打那日得了沉香,便再沒找過她,連茶樓都不去了。
這日午后,蘇輕輕讓她去鎮(zhèn)上的布莊取繡線。剛走到街口,就見一群人圍著布告欄議論紛紛。
她本不想湊熱鬧,卻被人群里一句“聽說宮里在找失蹤的昭陽公主呢”勾住了腳步。
擠進去一看,布告欄上貼著張泛黃的畫像,畫中是個五六歲的女童,眉眼間竟與記憶里小時候的自己有幾分相似。
畫像旁寫著:“昭陽公主,十年前于御花園落水失蹤,眉心有一點朱砂記,身上攜赤金嵌寶瓔珞……”
“赤金嵌寶瓔珞”幾個字像驚雷炸在蘇月兒耳邊。
她猛地捂住胸口,腦海里瞬間炸開無數(shù)畫面:金碧輝煌的宮殿,穿著華服的女人(那是皇后!)抱著她笑,脖子上沉甸甸的瓔珞硌著鎖骨,花園里的池水冰冷刺骨,有人在她背后猛地推了一把……
“?。 彼鄣梦孀☆^,蹲在地上直喘氣。周圍的議論聲仿佛隔了層水,嗡嗡作響。
“聽說那公主是先皇后嫡出,皇上一直沒放棄找她呢……”
“十年了,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可上個月有欽差來,說找到些線索,好像就在江南一帶……”
江南一帶……落水……瓔珞……金色的宮殿……蘇月兒的心臟狂跳起來,一個念頭如同野火般竄遍全身:怎么……我是昭陽公主?。课沂钱斀袷ド系牡张?!
她幾乎是踉蹌著跑回蘇家,沖進自己房間反鎖了門。
從床板下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塊巴掌大的錦緞——那是她落水時穿的外衣碎片,當年蘇婉娘給她換衣服時,她偷偷藏起來的。
錦緞上繡著纏枝蓮紋,用的是只有宮里才有的赤金線,邊角還繡著個極小的“昭”字。
沒錯了!她不是什么孤女,她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狂喜過后,一股強烈的屈辱涌上心頭。
她堂堂公主,竟在這種窮酸小鎮(zhèn)跟一群市井之徒混了十年,還被蘇婉娘那樣的女人打罵!
鎮(zhèn)上那些關于蘇婉娘的污言穢語,豈不是都成了她的污點
?不行,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在蘇家待過!
這夜,蘇月兒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蘇婉娘那口樟木箱,里面總鎖著些舊物。
有次她趁蘇婉娘不在,偷偷看過一眼,箱子里有塊繡著龍鳳呈祥的帕子,還有個刻著“婉”字的玉牌——那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東西。
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
蘇婉娘定是當年拐走她的人販同伙!
否則她怎么會有那些宮廷物件?
又為何要把她藏在這種地方?
天剛亮,蘇月兒就揣著那塊錦緞碎片,借口給親戚送信,悄悄去了府城。
知府錢庸是出了名的貪婪,上個月還因貪墨賑災款被人參了一本,正愁沒機會翻身。
她遞上名帖,只說有“皇室秘聞”相告。錢庸本不想見這種來路不明的鄉(xiāng)下姑娘,可聽下人說她衣著普通卻氣度不凡,又抱著一絲好奇見了。
“你說你有皇室秘聞?”
錢庸斜靠在太師椅上,捻著胡須冷笑,“本官可沒空陪小姑娘家胡鬧?!?/p>
蘇月兒挺直脊背,不卑不亢道:“大人可知十年前昭陽公主落水一案?”
錢庸眼神一凜:“此事關乎宮闈,豈是你能議論的?”
“因為我就是昭陽?!?/p>
蘇月兒解開油紙包,將錦緞碎片推到他面前,“大人請看,這是當年我落水時穿的宮裝碎片,用的是江寧織造專供皇室的云錦,上面的‘昭’字,是皇后娘娘親手繡的?!?/p>
錢庸拿起碎片細看,錦緞的質(zhì)地和繡工確實不凡,絕非民間所有。他仍有疑慮:“僅憑一塊碎片,就敢自認公主?”
“大人若不信,”
林月兒抬眼,目光銳利如刀,“可還記得先皇后最愛的花是纏枝蓮?御書房東墻掛著的《江山萬里圖》,左下角有處墨點,是皇上年輕時不小心滴上的?還有,當年照顧我的李嬤嬤,左耳后有顆紅痣,三年前因‘意外’落水身亡了?!?/p>
這些都是只有皇室近侍才知道的秘辛!錢庸猛地坐直身子,額頭滲出冷汗——他當年在京中做過翰林院編修,對這些事隱約有耳聞,卻從未對外人說過!
“你……你真的是……”
“如假包換?!?/p>
蘇月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當年我在御花園被人推下水,醒來就到了這江南小鎮(zhèn),被蘇家收養(yǎng)。這些年,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近日才想起過往?!?/p>
錢庸的眼神從震驚變成狂喜。
若能助公主認親,別說洗刷貪墨的罪名,就算升個三品京官都不在話下!
他連忙起身作揖:“下官不知公主駕臨,死罪死罪!”
“大人不必多禮?!?/p>
蘇月兒抬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今日來找你,是想做筆交易。”
“公主請講,下官萬死不辭!”
“我要你幫我認祖歸宗,”
蘇月兒的聲音冷得像冰,“但在此之前,必須除掉蘇家。”
錢庸一愣:“蘇家?就是收養(yǎng)您的那戶人家?”
“他們不是收養(yǎng),是囚禁!”
蘇月兒眼中閃過狠戾,“那蘇婉娘,當年本是宮里的繡女,因偷竊鳳袍紋樣被趕出宮,懷恨在心,才與反賊勾結(jié),趁我落水擄走了我!她把我藏在那種污穢地方,就是想毀了我!”
她故意把蘇婉娘的身份往壞處編,又拿出早就想好的說辭:“蘇家父子更是反賊余孽,蘇婉娘的樟木箱里,還藏著當年反賊聯(lián)絡用的信物!只要搜出來,定能坐實他們的罪名!”
錢庸聽得心驚肉跳,卻也暗自興奮——若能揪出反賊余孽,再護送公主回宮,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可……”他猶豫道,“蘇家在鎮(zhèn)上名聲雖不算好,卻也沒犯過什么大錯,貿(mào)然動手怕是……”
“大人怕了?”
蘇月兒挑眉,語氣帶著嘲諷,“等我回到宮里,向皇上稟明大人的功勞,別說一個知府,就算是巡撫、總督,又有何難?
但若是讓蘇家活著,他們到處宣揚我在那種地方待過,我這個公主還有何顏面?大人的前程,怕是也……”
“公主放心!”
錢庸立刻拍板,眼中閃過貪婪的光,“下官這就安排!定讓蘇家父子和那蘇婉娘……死無葬身之地!”
“很好?!?/p>
蘇月兒滿意地點頭,“但不能做得太急,要等我拿到一樣東西?!?/p>
“什么東西?”
“赤金嵌寶瓔珞。”
蘇月兒攥緊拳頭,“當年蘇婉娘定是把它藏起來了,那是證明我身份最重要的信物。等我拿到瓔珞,大人再動手不遲?!?/p>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動手時要做得干凈,就說是搜出反賊信物,當場格殺勿論。尤其是那個蘇輕輕,她跟我最親近,知道的太多,絕不能留活口?!?/p>
錢庸看著眼前這個面容尚帶稚氣,眼神卻狠毒如蛇蝎的少女,心里打了個寒顫,嘴上卻連聲應道:“下官明白!一切聽公主吩咐!”
離開知府衙門時,夕陽正染紅半邊天。蘇月兒走在石板路上,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她抬頭望著天邊的晚霞,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穿著鳳袍、重回宮殿的景象。
蘇家?蘇輕輕?蘇婉娘?
不過是她回宮路上的墊腳石罷了。等她成了真正的昭陽公主,這些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
回到蘇家時,蘇輕輕正焦急地在院門口等她:“月兒,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下午!”
蘇月兒看著她關切的臉,心里一陣厭惡,臉上卻擠出柔和的笑:
“抱歉阿璃,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對了,我想通了,前幾日是我不對,不該跟娘頂嘴?!?/p>
蘇輕輕驚喜地睜大眼睛:“你肯原諒娘了?”
“嗯,”蘇月兒拉起她的手,指尖冰涼卻帶著笑意,“娘也是為我好。今晚我給娘捶捶背,好好賠個不是?!?/p>
蘇輕輕被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有些恍惚,只當她是想通了,笑著點頭:“太好了!我去告訴娘!”
看著蘇輕輕跑遠的背影,蘇月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撫摸著藏在袖中的錦緞碎片,眼中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芒——蘇婉娘,你的死期,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