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連一絲星光都透不進(jìn)來。只有洞口值守處那堆刻意壓低的篝火，跳躍著微弱的光芒，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蟄伏的鬼魅。空氣冰冷潮濕，帶著山林深處特有的、混合著腐殖質(zhì)和苔蘚的氣息，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陳默靠坐在離洞口稍遠(yuǎn)的一塊巖石凹陷處，后背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石壁。身體的傷痛和疲憊如同跗骨之蛆，但精神卻異?？簥^。懷里的油布褡褳緊貼著皮膚，那本神秘圖譜帶來的沖擊感尚未完全平息。他閉著眼，腦海中卻在飛速地運轉(zhuǎn)，將圖譜中那些粗糙卻關(guān)鍵的圖樣和文字，與他前世所知的化學(xué)原理、物理知識瘋狂地對照、拆解、重組。
“火龍出水…竹制…銃…”圖譜上那根竹節(jié)狀火銃的圖樣清晰地浮現(xiàn)。原理很簡單：利用火藥在密閉竹筒內(nèi)爆燃產(chǎn)生的巨大氣壓，將鉛彈推出。關(guān)鍵在于氣密性、引火裝置和足夠穩(wěn)定、威力均衡的火藥！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穿透昏暗，掃向洞廳深處堆放繳獲物資的地方。那幾塊冰冷的鉛錠，在微弱的火光下泛著沉重的光澤。鉛！制造彈丸的關(guān)鍵材料！
“趙鐵柱！”陳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壓抑的寂靜中響起。
靠在不遠(yuǎn)處打盹的趙鐵柱一個激靈，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陳兄弟！”
“帶上兩個人，去溪邊找光滑的石頭，拳頭大小，要硬！”陳默快速下令，“再找?guī)讐K扁平的、能當(dāng)砧板用的石板！”
“石頭？石板？”趙鐵柱愣了一下，但看到陳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立刻點頭，“好！我這就去！”他麻利地起身，叫醒了旁邊兩個還算精神的礦奴。
“李狗兒！”陳默的目光轉(zhuǎn)向洞口。
李狗兒立刻從警戒狀態(tài)回頭：“陳兄弟？”
“盯死外面！一只鳥飛進(jìn)來都要告訴我！”陳默的語氣帶著鐵一般的凝重，“另外，讓守夜的人輪換休息，保證體力，但警戒不能松！”
“明白！”李狗兒重重點頭，握緊了手中的腰刀，目光再次投向洞外無邊的黑暗。
安排完這些，陳默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酸痛，扶著石壁站起身。他走到那兩桶火藥旁，小心地打開其中一個蓋子。濃烈的硝磺味撲面而來。他抓起一小撮黑灰色的粉末，放在掌心仔細(xì)捻磨。顆粒粗糙，雜質(zhì)肉眼可見。這種火藥，用來做炸藥包還行，但要塞進(jìn)竹筒當(dāng)發(fā)射藥，威力不穩(wěn)定不說，炸膛的風(fēng)險極高！
他需要提純！需要按照圖譜上記載的“硝七五、磺一十、炭一五”的標(biāo)準(zhǔn)配比重新配制！甚至，需要更精細(xì)的研磨和拌合！
“來人！”陳默再次呼喚。幾個負(fù)責(zé)照看物資的礦奴立刻圍了上來。
“去找！找最細(xì)的篩子！找不到就用最密的麻布繃緊！再找?guī)讉€大點的木盆或者…頭盔也行！”陳默指著火藥桶，“把這些火藥，全部倒出來，一點點過篩！把粗的渣滓都篩掉！動作要輕！離火堆遠(yuǎn)點！”
幾個礦奴雖然不明所以，但陳默的命令就是鐵律。他們立刻小心翼翼地將火藥桶搬到遠(yuǎn)離火堆的角落，開始笨拙而緊張地進(jìn)行篩分工作。細(xì)密的黑色粉末如同沙漏般緩緩流下，空氣中彌漫著更加刺鼻的氣味。
就在這時，洞口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
“陳兄弟！有動靜！”李狗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從洞口傳來，壓得極低。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來了！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快！他立刻抓起倚在石壁上的腰刀，幾步?jīng)_到洞口，伏在巖石后，順著李狗兒指的方向望去。
洞外，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但側(cè)耳細(xì)聽，除了嗚咽的風(fēng)聲和枝葉摩擦聲，隱約傳來一種極其細(xì)微、卻令人心悸的聲響——那是金屬甲片在行走時輕微碰撞的“嚓嚓”聲，以及無數(shù)只腳踩在厚厚落葉層上發(fā)出的、刻意壓低的“沙沙”聲！
聲音來自洞口下方，他們白天爬上來的那條陡峭小徑的方向！而且，聲音正在由遠(yuǎn)及近！數(shù)量…絕對不少！
“官兵…來了…”李狗兒的聲音干澀，握著刀柄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洞口其他幾個守夜的礦奴也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牙齒打顫。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再次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
陳默的眼神卻冰冷如鐵。他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計算著距離、坡度、陷阱的位置。白天，在趙鐵柱的帶領(lǐng)下，他們在洞口附近的山坡上，利用藤蔓、削尖的木刺和沉重的石塊，設(shè)置了幾道簡陋卻足夠致命的絆索和落石陷阱?，F(xiàn)在，是檢驗它們的時候了！
“都別出聲！穩(wěn)??！”陳默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定，像定海神針，強行壓下了身邊的騷動，“聽我號令！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不許露頭！”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秒一秒地流逝。洞外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如同潮水漫過沙灘。黑暗中，已經(jīng)能看到一些模糊晃動的黑影輪廓，正在艱難地沿著陡峭的小徑向上攀爬！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山洞的存在，速度明顯加快！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陳默的心跳如同擂鼓，撞擊著胸腔。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片黑暗和越來越近的敵人身上。
最前面的幾個黑影，已經(jīng)踏入了第一道陷阱區(qū)域！
突然！
“咔嚓！嘩啦——！”
一聲清脆的藤蔓斷裂聲響起！緊接著是石塊滾落和重物墜地的悶響！伴隨著幾聲壓抑不住的、短促而凄厲的慘叫！
“啊！”“有陷阱！”
“小心腳下！”
黑暗中的黑影瞬間大亂！攀爬的隊伍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亂了節(jié)奏，驚呼聲、咒罵聲再也無法壓抑！
“放！”陳默眼中寒光一閃，猛地低吼！
洞口上方兩側(cè)，早已準(zhǔn)備好的趙鐵柱和另外兩個礦奴，用盡全身力氣，猛地砍斷了幾根繃緊的藤蔓繩索！
轟隆隆——！
幾塊磨盤大小、被藤蔓吊在半空的巨石，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沿著陡峭的山坡轟然滾落！巨大的陰影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砸向下方混亂的人群！
“快躲開——！”
“啊——！”
慘叫聲瞬間被巨石滾動的轟鳴和骨頭碎裂的可怕聲音淹沒！黑暗中，人影如同被狂風(fēng)卷起的稻草，慘叫著被巨石碾過、撞飛！更多的士兵驚恐地向后潰退，互相推搡踩踏，場面一片混亂！
“放箭！”一個氣急敗壞、帶著驚怒的軍官聲音在混亂中嘶吼起來！
咻咻咻——！
零星的箭矢從黑暗中盲目地射向洞口方向，但大多釘在巖石上或射入洞口的黑暗中，徒勞無功。
“干得好！”李狗兒激動地低吼一聲，看向陳默的眼神充滿了狂熱。
陳默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陷阱雖然奏效，造成了殺傷和混亂，但并未傷及根本。借著對方混亂的火把光芒（有幾支火把在混亂中點燃了），他已經(jīng)看清了對方的大致人數(shù)——至少還有七八十人！裝備遠(yuǎn)比之前的衛(wèi)所兵精良，前排甚至能看到皮甲和藤牌！這絕不是普通的衛(wèi)所兵，更像是府城派來的精銳！
“省著點力氣！還沒完！”陳默低聲喝道，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下方。混亂正在平息，幸存的官兵在軍官的呵斥下重新集結(jié)，變得更加謹(jǐn)慎，開始用長矛探路，緩慢而堅定地再次向上推進(jìn)！這一次，他們避開了明顯的路徑，試圖從兩側(cè)更加陡峭、布滿灌木的地方攀爬！
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
“石頭！把準(zhǔn)備好的石頭都搬過來！”陳默果斷下令。山洞里別的不多，石頭管夠！白天，他早已讓礦奴們收集了大量大小合適的石塊，堆在洞口內(nèi)側(cè)。
礦奴們立刻行動起來，將沉重的石塊搬到洞口邊緣。陳默抓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掂了掂，眼神冰冷地看著下方黑暗中如同螞蟻般向上蠕動的人影。
“聽好了！”他壓低聲音，對守在洞口的礦奴們吼道，“等他們爬到二十步內(nèi)！聽我號令！給我狠狠地砸！往死里砸！別省力氣！砸退他們，我們才有活路！”
“砸死狗日的！”趙鐵柱紅著眼，抱起一塊臉盆大的石頭，肌肉賁張。
下方，官兵的攀爬聲再次清晰起來，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軍官壓抑的催促?；鸢训墓饷⒃诠嗄緟仓谢蝿?，越來越近！
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
“砸——！”陳默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
“砸啊——！”早已憋足了勁的礦奴們齊聲狂吼！幾十雙手臂同時發(fā)力，大大小小的石塊如同冰雹般，帶著礦奴們積壓了半生的仇恨和求生的渴望，呼嘯著砸向下方！
“舉盾！舉盾！”下方的軍官發(fā)出凄厲的警告！
砰砰砰！噗嗤！
石塊砸在藤牌和皮甲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更多的石塊則越過盾牌，狠狠砸在士兵的頭盔上、肩膀上、腿上！
“??！”“我的腿！”“頂??！頂?。 ?/p>
慘叫聲和怒吼聲交織在一起！攀爬的隊伍再次被打亂！不斷有人被砸中要害，慘叫著滾下山坡！盾牌被沉重的石塊砸得變形碎裂！官兵的推進(jìn)勢頭為之一滯！
“再砸！”陳默的聲音冰冷無情，如同催命的鼓點！
第二波、第三波石塊如同連綿不絕的山崩，瘋狂地傾瀉而下！洞口下方一片鬼哭狼嚎！官兵們被這原始而狂暴的“石雨”徹底壓制，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進(jìn)攻，只能狼狽地舉著破損的盾牌，在陡坡上尋找著可憐的掩體，或者被砸得頭破血流，滾落下去。
“火！用火！”混亂中，下方傳來軍官氣急敗壞的吼叫。
幾個火把被奮力扔了上來！帶著火焰的木棍落在洞口附近的巖石上，點燃了一些干燥的苔蘚和藤蔓，火苗跳躍起來！
“快！撲滅它！”李狗兒臉色一變，就要沖過去。
“別動！”陳默一把拉住他，眼神冰冷地看著那幾處不大的火苗，“讓他們燒！正好給我們照亮靶子！”
他抄起一塊棱角鋒利的石頭，瞄準(zhǔn)下方一個正在試圖重新集結(jié)士兵、揮舞著腰刀的軍官（借著火光隱約可見其盔甲樣式更精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了下去！
石塊帶著凄厲的破空聲！
“噗！”
一聲悶響！下方傳來一聲短促的、戛然而止的慘嚎！那個揮舞腰刀的身影猛地一頓，軟軟地栽倒在地！
“頭兒！”官兵中響起驚恐的呼喊。
“砸！給我繼續(xù)砸！”陳默厲聲命令，同時自己也抓起石頭，如同最精準(zhǔn)的投石機，不斷將致命的石塊砸向下方火光中顯露出身影的目標(biāo)！
首領(lǐng)被擊殺（或重傷），加上持續(xù)不斷的“石雨”打擊，下方官兵的士氣終于崩潰了！
“撤！快撤！”
“頂不住了！撤下去！”
驚恐的呼喊取代了進(jìn)攻的號令。殘余的官兵如同潮水般向山下潰退，丟下了死傷的同袍和燃燒的火把。洞口下方，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慘狀和痛苦的呻吟。
洞口的礦奴們看著下方潰逃的身影，看著滿地狼藉和死傷，爆發(fā)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
“退了！狗官兵退了！”
“陳神仙威武！”
“我們贏了！贏了！”
狂熱的歡呼聲在山洞內(nèi)回蕩，驅(qū)散了之前的恐懼和絕望。每一個人看向陳默的眼神，都充滿了近乎狂熱的崇拜和敬畏！是他，帶著他們炸開了礦場，炸死了千戶；是他，在這絕境中找到山洞，組織防御；又是他，用陷阱和石頭，硬生生砸退了數(shù)倍于己的精銳官兵！
陳默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剛才那輪投擲幾乎耗盡了他剛剛恢復(fù)的一點力氣，后背的傷口也火辣辣地疼。但他看著下方潰逃的官兵，聽著洞內(nèi)狂熱的歡呼，嘴角終于勾起一絲疲憊卻冰冷的笑意。
贏了？不，這僅僅是開始。這波攻擊被打退，只會引來更瘋狂、更殘酷的報復(fù)。他們只是贏得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他的目光越過歡呼的人群，投向洞內(nèi)深處。趙鐵柱正帶著人，滿頭大汗地將篩選好的細(xì)火藥粉小心地收集起來，堆放在干凈的破布上。那幾塊鉛錠，也靜靜地躺在一邊。
時間！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都給我閉嘴！”陳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瞬間壓下了洞內(nèi)的歡呼。
所有人愕然地看著他。
“高興什么？”陳默的目光冰冷地掃過眾人，“打退一波，就完了？等著官兵明天帶著更多的人，帶著梯子，帶著火油，甚至帶著真正的火炮來轟塌這山洞嗎？”
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狂熱的情緒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懼。
“現(xiàn)在！立刻！”陳默指著洞外，“李狗兒，帶人下去！把能用的箭矢、刀槍、盾牌、盔甲，全給我扒下來！死人的東西也是東西！動作要快！官兵可能還會殺個回馬槍！”
“是！”李狗兒一個激靈，立刻帶著十幾個膽大的礦奴，提著刀，小心翼翼地向洞外摸去。
“趙鐵柱！”陳默的目光轉(zhuǎn)向他，“火藥篩好了？”
“篩…篩好了！陳兄弟！你看，細(xì)多了！”趙鐵柱捧著一捧烏黑細(xì)膩的粉末，獻(xiàn)寶似的跑過來。
陳默捻起一點，感受著指尖細(xì)膩均勻的觸感，點了點頭。“很好！把篩出來的粗渣也別丟，留著有用！現(xiàn)在，帶上你的人，還有那幾塊鉛錠和石頭，跟我來！我們沒時間慶祝了！想活下去，就得立刻造出能真正殺敵的利器！”
他不再理會眾人或茫然或敬畏的目光，轉(zhuǎn)身，拖著疲憊卻無比堅定的步伐，走向山洞深處那片相對安靜、靠近溪流的角落。那里，幾塊光滑的石頭和石板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鸸馓S，映照著那幾塊沉重的鉛錠，閃爍著冰冷而沉重的光澤。
礪刃待鋒！在下一場更加殘酷的風(fēng)暴降臨之前，他必須爭分奪秒，將這本圖譜中的知識，轉(zhuǎn)化為洞穿黑暗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