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炮擊余音還在山谷間沉悶地滾動,如同瀕死巨獸的哀鳴。嗆人的硝煙混合著巖石崩裂激起的厚重粉塵,如同渾濁的濃霧,塞滿了整個(gè)山洞。光線被坍塌堵塞的洞口切割得支離破碎,僅剩下幾道慘白的光柱,斜斜地刺入彌漫的塵埃,照亮其中瘋狂飛舞的微粒和一張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面孔。
“咳咳咳…”“我的眼!”“娘——!”驚恐的尖叫、痛苦的呻吟、被碎石砸中的慘嚎,在令人窒息的煙塵中此起彼伏,匯成一曲絕望的交響。山洞劇烈搖晃后的余韻還在,洞頂不時(shí)有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人們頭上、身上,引發(fā)新一輪的恐慌和哭喊。
“別亂!趴下!捂住口鼻!”陳默的嘶吼如同穿透濃霧的號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他被一塊飛濺的碎石砸中肩頭,火辣辣地疼,但聲音依舊穩(wěn)定如磐石。他猛地將旁邊一個(gè)嚇傻了的半大孩子按倒在地,用身體護(hù)住?!摆w鐵柱!帶人!把傷員拖到后面岔洞!快!”
混亂稍稍被壓制。趙鐵柱和幾個(gè)反應(yīng)過來的礦奴,如同在泥沼中掙扎的困獸,頂著彌漫的煙塵,連拖帶拽地將哀嚎的傷員向山洞深處那幾個(gè)更小的岔洞轉(zhuǎn)移。
然而,致命的威脅,并非僅來自頭頂?shù)穆涫蛦苋说臒焿m。
“殺——!”
“沖進(jìn)去!殺光亂民!”
洞口那僅剩的、狹窄扭曲的縫隙外,如同地獄之門洞開!震天的喊殺聲如同海嘯般洶涌灌入!冰冷刀鋒的寒光、鴛鴦戰(zhàn)襖刺眼的紅黑配色、官兵們因嗜血而扭曲的猙獰面容,在透入的光線中瘋狂晃動、放大!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無數(shù)只握著刀槍的手臂,爭先恐后地向著那狹窄的死亡通道猛擠!縫隙太小,每次只能勉強(qiáng)擠入一兩人,但這反而激起了官兵的兇性,后面的人拼命推搡著前面的同伴,只求更快地沖進(jìn)這“藏寶地”,殺敵立功!
狹窄的入口,瞬間化作了最殘酷的絞肉機(jī)!
“堵?。《滤浪麄?!”李狗兒的眼珠子都紅了,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他第一個(gè)撲了上去,手中的腰刀帶著積壓了半生的仇恨和求生的本能,狠狠劈向第一個(gè)從縫隙中擠進(jìn)來的官兵腦袋!
噗嗤!
滾燙的鮮血混合著腦漿,在昏暗的光線中猛地噴濺開來!淋了李狗兒滿頭滿臉!那官兵連哼都沒哼一聲,尸體軟軟地卡在了縫隙口。
但第二個(gè)、第三個(gè)…更多的官兵踩著同伴溫?zé)岬氖w,嘶吼著繼續(xù)涌入!刀光閃爍,長矛攢刺!
“啊——!”一個(gè)守在縫隙旁的礦奴被刺來的長矛貫穿了胸膛,慘叫著倒下。
“頂??!頂住啊!”另一個(gè)礦奴掄起沉重的石塊,狠狠砸在剛冒頭的官兵頭盔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那官兵頭一歪,癱軟下去,但立刻被后面的同袍拖開,又一張猙獰的面孔擠了進(jìn)來!
血肉橫飛!慘叫連天!狹窄的縫隙入口瞬間變成了屠宰場!尸體迅速堆積,滑膩的鮮血和破碎的內(nèi)臟涂滿了冰冷的巖石地面,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濃烈腥氣。礦奴們用身體、用簡陋的武器、用隨手抓起的石塊,瘋狂地堵截著不斷涌入的敵人。每一次刀鋒的碰撞,每一次石塊的砸落,都伴隨著生命的消逝。殘酷的拉鋸戰(zhàn)在方寸之地展開,每一寸空間的爭奪都浸泡在滾燙的鮮血里。
陳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他看著眼前這血肉模糊的修羅場,看著一個(gè)個(gè)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刀光中倒下,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眼底瘋狂燃燒。不能這樣下去!人命的消耗,他們耗不起!必須打退敵人的這波銳氣!
“劉大壯!火藥桶!給我!”陳默猛地轉(zhuǎn)頭,對著身后一個(gè)抱著長矛、緊張得渾身發(fā)抖的壯漢吼道。那是之前投擲炸藥包砸死千戶的劉大壯。
“火…火藥?”劉大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被陳默眼中那近乎瘋狂的決絕所感染。“是!陳頭兒!”他丟下長矛,連滾爬爬地沖向山洞深處堆放物資的角落,將那個(gè)裝著篩好細(xì)火藥的小木桶(之前裝火藥的大桶已分開存放)抱了過來。
陳默一把抓過木桶,揭開蓋子。他動作快如閃電,撕下自己本就破爛的衣襟,抓起一大把細(xì)膩的黑火藥倒在布上,迅速包裹成一個(gè)比拳頭略大的布包。沒有引信!來不及搓了!他需要的是瞬間的、覆蓋性的殺傷!
“火!火把!”陳默厲聲喝道。
旁邊一個(gè)礦奴立刻將一支燃燒的火把遞到他手中。跳躍的火焰映照著陳默沾滿血污和煙塵的臉,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
“李狗兒!閃開!”陳默對著還在縫隙口浴血奮戰(zhàn)的李狗兒大吼一聲!
李狗兒聞聲,猛地一個(gè)矮身,躲過刺來的長矛,順勢滾向一旁。
就在這一瞬間的空隙!陳默將點(diǎn)燃的火把,猛地戳向手中那個(gè)松散的、裝滿火藥的布包!
轟——?。?!
并非巨大的爆炸,而是一聲沉悶的、如同悶雷般的爆燃!布包瞬間化作一個(gè)巨大的、橘紅色的火球,帶著無數(shù)飛濺的、燃燒著的火星,如同天女散花,又如同噴發(fā)的火山熔巖,猛地從狹窄的縫隙口噴涌而出!狂暴的氣浪裹挾著熾熱的火焰和滾燙的火星,狠狠砸向外面擁擠在洞口、正準(zhǔn)備涌入的官兵人群!
“啊——!我的臉!”
“火!著火了!”
“燙死我了——!”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壓過了喊殺聲!擠在最前面的官兵首當(dāng)其沖!他們的頭發(fā)、眉毛、衣服瞬間被點(diǎn)燃!裸露的皮膚被滾燙的火星灼燒起大片水泡!眼睛被刺眼的火光和濃煙熏得睜不開!劇烈的灼痛讓他們徹底失去了理智,如同沒頭的蒼蠅,拼命地想要后退、拍打身上的火焰,與后面涌上來的同袍狠狠撞在一起!
洞口外狹窄的坡地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火海和人肉攪拌機(jī)!燃燒的人體翻滾哀嚎,互相推搡踩踏,陣型大亂!
“砸!給我砸!”陳默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zhàn)機(jī),嘶聲怒吼!
早就憋足了勁的礦奴們,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彈簧猛地釋放!他們抱起沉重的石塊,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洞口外那片混亂燃燒的人堆,狠狠砸了下去!
砰!噗嗤!咔嚓!
石塊砸在燃燒的身體上、砸在慌亂的頭盔上、砸在擁擠的士兵背上!沉悶的撞擊聲、骨頭碎裂聲、瀕死的慘嚎聲,伴隨著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交織成一曲更加恐怖的地獄樂章!
官兵的攻勢,被這突如其來的、覆蓋性的火焰“噴發(fā)”和緊隨其后的“石雨”徹底打懵了!傷亡慘重,士氣瞬間崩潰!
“退!快退!”
“妖火!有妖火??!”
幸存的官兵驚恐地尖叫著,如同潮水般丟盔棄甲,連滾爬爬地向山下潰退,只留下洞口狹窄的縫隙內(nèi)外,一片狼藉的焦尸、殘肢和燃燒的余燼。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硝煙味混合在一起,濃烈得令人窒息。
洞內(nèi),暫時(shí)安靜下來。只有粗重如同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和傷員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礦奴們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渾身浴血,精疲力竭,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狹窄縫隙外透入的光線,以及縫隙內(nèi)外堆積如山的尸體。剛才的狂怒和爆發(fā),耗盡了他們最后一絲力氣。
李狗兒拄著卷刃的腰刀,半跪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臉上被火焰燎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他看著縫隙外那片人間地獄,又看看身邊同樣疲憊不堪、傷亡近半的兄弟,一股巨大的悲涼和無力感涌上心頭。
陳默丟掉手中燒焦的布片殘骸,劇烈地咳嗽著,吸入的煙塵和血腥味讓他肺部如同火燒。他扶著石壁站穩(wěn),目光掃過洞內(nèi)。減員近三成!重傷員在岔洞里痛苦地呻吟,輕傷員也幾乎失去了戰(zhàn)斗力。剩下的,人人帶傷,體力透支。而洞外…那猩紅的“劉”字大旗,依舊在遠(yuǎn)處的山坡上獵獵飄揚(yáng)!幾門完好的大將軍炮,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冰冷的眼睛,再次緩緩調(diào)整,鎖定了這個(gè)搖搖欲墜的山洞!
劉閻王,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輪炮擊,或者更猛烈的步兵沖擊,隨時(shí)可能降臨!他們還能撐多久?一次?兩次?
絕望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無息地漫上每一個(gè)人的心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冰冷。剛才擊退敵人的狂喜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對死亡即將降臨的麻木認(rèn)知。
山洞,這個(gè)曾經(jīng)帶來短暫安全的堡壘,此刻已變成了一座真正的、由血肉和絕望澆筑的墳?zāi)埂?/p>
陳默的目光,越過那狹窄的、被尸體和血污堵塞的縫隙,投向洞外莽莽的群山。他的手下意識地按在懷中那本緊貼著的油布冊子上。圖譜中那些精巧而致命的火器圖樣,在死亡的威脅下,瘋狂地在他腦海中旋轉(zhuǎn)、碰撞。
出路…必須找到出路!在這座血肉磨盤被徹底碾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