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時間仿佛被凍結了。
楚凡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剛開完誓師大會,準備大干一場的CEO,結果一轉頭,空降來的技術總監(jiān)孫承宗直接帶著核心代碼跑去對手公司“考察”了,而公司的元老級銷售總監(jiān)魏忠賢,則當場遞交了一份病危通知書。
這算什么?開局就崩盤?我的“躺平”計劃,第一天就宣告破產了?
錦衣衛(wèi)指揮使田爾耕,單膝跪地,匯報完孫承宗的驚人動向后,便如一尊石雕,紋絲不動,但緊繃的肩甲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則徹底成了一灘爛泥,癱跪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仿佛倒下的不是魏忠賢,而是他親爹。
“陛下!陛下您要為魏公公做主?。 蓖躞w乾的哭嚎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魏公公他……他聽聞陛下要起復孫閣老,本是欣喜萬分,可緊接著又聽聞孫閣老……他……他直奔通州軍營,魏公公他……他一口氣沒上來,就……就倒下了?。”菹?!這分明是……是有人想逼死魏公公啊!”
好家伙!楚凡差點被王體乾這番顛倒黑白的“甩鍋”給氣笑了。
這演技,這臺詞,不去拿個奧斯卡都屈才了。
三言兩語,就把魏忠賢的“病倒”,從可能是畏罪、可能是裝病,直接定性成了被孫承宗“氣倒”的,甚至還隱隱把矛頭指向了自己這個做出決定的皇帝。
楚凡知道,他現(xiàn)在面臨兩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第一,孫承宗為什么不來京城,反而跑去通州?這是無心之舉,還是示威?是想先整合兵權,還是另有圖謀?
第二,魏忠賢是真病,還是假病?如果是真病,那說明自己起復孫承宗這一步棋,下得太猛,直接把這顆最重要的制衡棋子給嚇崩了。
如果是假病,那這就是一次赤裸裸的政治示威,是魏忠賢在用“躺平罷工”的方式,來向自己叫板!
這兩個問題,無論哪一個處理不好,他這個剛剛成立的、寄予厚望的“戰(zhàn)時軍略及度支總議處”,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他這個皇帝的威信,也將掃地出門。
怎么辦?
楚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前世應對各種職場危機的經驗。
一個項目,兩個核心成員出了問題,項目經理該怎么做?
第一,穩(wěn)住情緒,不能自亂陣腳。
第二,分清主次,逐個擊破。
第三,不要猜測,要去驗證。
第四,立刻召集所有相關方,開緊急會議!
想通了這一點,楚凡再次睜開眼睛時,眼神已經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他沒有立刻處理這兩件事,而是先對殿外的太監(jiān)下令:“速傳內閣首輔黃立極、工部主事陸澄源,前來見駕!”
命令傳出,殿內陷入了短暫而緊張的等待。
楚凡重新坐回他的逍遙椅上,輕輕地搖晃著,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單純地發(fā)呆。
王體乾的哭聲漸漸小了,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緊張地偷瞄著。田爾耕則依舊如石雕般跪著,等待著新的指令。
不多時,黃立極和陸澄源便匆匆趕到。一進殿,看到殿內這詭異的對峙氣氛,便知有大事發(fā)生,立刻跪倒在地。
“都起來吧?!背餐V沽藫u晃,示意王體乾和田爾耕將剛剛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再對兩位新來的大臣復述一遍。
當聽完“孫承宗直奔通州”和“魏忠賢當場病倒”這兩個消息后,黃立極和陸澄源的反應,截然不同。
“陛下!”內閣首輔黃立極的臉上血色盡失,這位一向以“穩(wěn)”字當頭的老臣,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此事體大!孫閣老乃國之柱石,但他不先面君而直奔軍營,于理不合,恐引朝野非議!而魏公公此時病倒,亦是蹊蹺,若處置不當,恐令內廷不穩(wěn)。老臣懇請陛下,三思而后行,當以安撫為上,萬不可操之過急??!”
他的核心思想就一個字:拖。先穩(wěn)住,別搞事。
而工部主事陸澄源,則恰恰相反。他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光芒,仿佛一個看到對手露出破綻的斗士。
“陛下!”他慷慨激昂地出列,“臣以為,此乃天賜良機!孫閣老乃國之干將,他深知兵貴神速,先掌兵權而后入京,正顯其雷厲風行、不拘小節(jié)的帥才!而魏忠賢應聲而倒,恰恰證明其心虛膽怯,罪孽深重!臣懇請陛下,趁此良機,立刻下旨,命錦衣衛(wèi)查抄魏府,將其黨羽一網打盡,則國賊可除,朝堂可清!”
他的核心思想也很簡單:沖!趁他病,要他命!
楚凡聽著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卻又完全在他預料之中的建議,心中毫無波瀾。
他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的建議。他要的,是他們的態(tài)度,以及……他們的把柄。
“好了?!背驳亻_口,打斷了他們的爭論。
他先將目光投向了田爾耕。
“田指揮使?!?/p>
“臣在?!?/p>
“朕命你,動用錦衣衛(wèi)所有力量,給朕查清楚一件事。”楚凡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孫閣老的車駕,為何轉向通州?他在通州見了誰,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朕要知道每一個細節(jié)。朕給你三天時間?!?/p>
“臣……遵旨!”田爾耕心中一凜。皇帝沒有發(fā)怒,也沒有派人去斥責孫承宗,而是選擇了先調查。這位新君的心思,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沉。
處理完孫承宗這條線,楚凡才將目光轉向了地上的王體乾,以及他背后的魏忠賢。
他緩緩走下臺階,親手將還在抽泣的王體乾扶了起來,臉上露出了關切而溫和的表情,語氣溫柔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王伴伴,快起來。看你急的,魏伴伴是朕的左膀右臂,是先帝留下的老臣,他病了,朕心里也急啊?!?/p>
王體乾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搞得一愣,抽泣聲都小了幾分。
“宮里最好的御醫(yī)呢?”楚凡皺著眉頭,一臉關切地問向眾人,
“還愣著干什么?立刻派院判許紳,帶上最好的藥,最好的參,去給魏伴伴瞧瞧!無論花多少錢,都從朕的內帑里出!務必要讓魏伴伴早日康復!”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他和魏忠賢真的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君臣。
王體乾感動得熱淚盈眶,連忙叩首:“陛下仁德,老奴……老奴代魏公公叩謝天恩!”
然而,楚凡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王體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不過,”楚凡話鋒一轉,臉上的關切不變,語氣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許院判診斷之后,無論結果如何,都要第一時間,原原本本地回報給朕。朕要知道魏伴伴得的是什么病,病得有多重,需要如何調養(yǎng)。朕要知道每一個細節(jié)。”
王體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实圻@是在用最溫柔、最無可指摘的方式,進行最嚴厲的監(jiān)控!
派御醫(yī)去看,既是體恤,也是驗證!御醫(yī)的診斷,就是官方的結論。
魏忠賢是真病還是假病,在御醫(yī)的望聞問切之下,很難遁形。就算能瞞過去,御醫(yī)也會成為皇帝安插在魏府的眼睛和耳朵!
高!實在是高!
這一手,既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又把壓力完全推回給了魏忠賢。你想裝病?可以,先過了御醫(yī)這一關再說!
“是……奴婢遵旨。”王體乾的聲音干澀,再也哭不出來了。
楚凡看著殿內各懷心思的四人,淡淡地說道:“好了,今日之事,就到這里?!傋h處’的差事,暫由黃首輔和陸主事代為打理。等孫閣老進京,魏伴伴病愈,再正式運轉。”
他揮了揮手,臉上再次露出了那標志性的疲憊:“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p>
四人躬身告退。
走出乾清宮,黃立極和陸澄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他們原以為,面對如此棘手的雙重危機,這位年輕的皇帝會方寸大亂,會勃然大怒。
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描淡寫,三言兩語,就將兩件足以打敗朝堂的大事,化解于無形之中。
他沒有做任何決斷,卻又好像掌控了一切。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只是輕輕地移動了兩顆棋子,就讓整個棋局的走向,重新回到了對自己最有利的軌道上。
黃立極看著陸澄源,這位一向在朝堂上搖擺不定的老首輔,第一次用一種鄭重的語氣說道:“陸主事,看來,我大明……要變天了?!?/p>
陸澄源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無比堅定。
……
當天傍晚。
紫禁城,毓德宮。
這里是宮中太醫(yī)院的所在。一個須發(fā)皆白,背著藥箱的老御醫(yī),在一名小太監(jiān)的引領下,匆匆走進了乾清宮。
他正是被派去為魏忠賢診病的院判,許紳。
此刻,乾清宮內燈火通明,楚凡沒有休息,他換上了一身常服,正在等著許紳的回報。
“臣,太醫(yī)院院判許紳,叩見陛下?!崩嫌t(yī)跪倒在地。
“許愛卿平身,”楚凡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魏伴伴的病,如何了?”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他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未來朝局的走向。
許紳站起身,躬著腰,臉上帶著一絲凝重和……困惑。
他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地說道:
“回陛下,臣為魏公公診脈,其脈象……甚是奇特?!?/p>
“哦?”楚凡的眉頭挑了一下,“如何奇特?”
許紳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斟酌用詞。
“魏公公的脈象,初按之,弦而有力,如驚濤拍岸,此乃急怒攻心、氣血逆行之兆,確實是重病之相?!?/p>
王體乾站在一旁,聽到這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磥砦汗牟?,是真的。
然而,許紳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老御醫(yī)皺起了眉頭,眼中充滿了不解,“當臣以重手深按其寸關尺三部,探其根本時,卻發(fā)現(xiàn)……”
“在其狂亂的脈象深處,又有一股氣息,沉穩(wěn)而悠長,如深潭之水,韌不可斷?!?/p>
“老臣行醫(yī)四十載,”許紳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表情,他對著楚凡,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
“恕老臣才疏學淺,此等脈象……”
“如山崩于前,其根基卻穩(wěn)如磐石。看似油盡燈枯,實則……生機暗藏?!?/p>
“老臣,前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