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遙坐在醫(yī)務(wù)室的單人床上,校醫(yī)正在檢查他脖子上的勒痕,醫(yī)務(wù)室很小,只有兩張床和一個藥品柜,消毒水的氣味很濃,蓋過了窗外飄來的桂花香。
校醫(yī)是個中年女性,戴著細框眼鏡,手指很輕地碰了碰他的傷處。
"皮下出血,但沒有傷到氣管"校醫(yī)的聲音很平靜。
"需要冰敷"
她從冰箱里取出一個冰袋,用毛巾包好,遞給他。
賀知遙接過冰袋,冰涼的觸感透過毛巾傳到指尖,他把冰袋貼在脖子上,刺痛感立刻減輕了一些。
"躺下休息吧"校醫(yī)說。
"放學之前不要回教室了"
賀知遙點點頭,校醫(yī)拉上窗簾,陽光被過濾成柔和的淡黃色,她走出去,輕輕帶上門,醫(yī)務(wù)室安靜下來,只剩下掛鐘的滴答聲。
他慢慢躺下,冰袋壓在脖子上,床單很干凈,帶著洗滌劑的味道。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思緒飄回上午的樓頂平臺。
裴聽瀾在那里看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書,從頭到尾沒有回頭,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下課鈴響起,他才合上書,起身離開,賀知遙一直蜷縮在角落,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防火門后。
門外傳來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回憶,腳步聲在醫(yī)務(wù)室門口停下,然后是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賀知遙說,聲音有些啞。
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周海,班主任的臉色很疲憊,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他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感覺好些了嗎?"周海走進來,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
賀知遙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冰袋,毛巾已經(jīng)被冰袋表面的水珠浸濕了一小塊。
周海嘆了口氣,把文件袋放在床頭柜上。
"你父親已經(jīng)被警方帶走了,學校會對他提出警告和限制令"他停頓了一下。
"這里面是些換洗衣物和...一些錢,你母親托人送來的"
賀知遙猛地坐起身,冰袋掉在床上,他盯著那個文件袋,喉嚨發(fā)緊。
"她...來了?"
"沒有"周海搖頭。
"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送來的,他說...你母親很擔心你"
賀知遙的手指攥緊了床單,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他想起小時候母親離開的那天,她蹲下來對他說:"阿遙,你要學會獨立生活了。
然后牽著弟弟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弟弟當時六歲,緊緊抱著母親的腿,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個眼神他現(xiàn)在還記得。
"我不需要"他說,聲音很低但很清晰。
"請拿回去"
周海又嘆了口氣:"賀知遙,你需要明白...
"我明白"賀知遙打斷他,抬頭直視班主任的眼睛。
“我很明白”
周海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站起身。
"好吧,東西我放在這里,你...再休息一會兒"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補充道:"明天開始,你可以去圖書館自習,暫時不用回教室。
門關(guān)上了,賀知遙盯著那個牛皮紙袋看了很久,最后伸手拿過來。
他打開袋子,里面是幾件洗得很干凈的舊T恤,一條牛仔褲,還有一個小信封,他倒出信封里的東西,五張一百元的紙幣。
他把錢塞回信封,連同衣服一起放回袋子里,然后把它推到床頭柜最里面,冰袋已經(jīng)化了不少水,在床單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窗外傳來放學的鈴聲,賀知遙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四點整。
他取下脖子上的冰袋,下床穿好鞋,醫(yī)務(wù)室的門突然又被敲響。
"請進"他說,以為是校醫(yī)回來了。
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裴聽瀾,他手里拿著兩本書和一張紙,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班主任讓我把這個給你"裴聽瀾走進來,遞過那張紙。
"明天的自習安排"
賀知遙接過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裴聽瀾的手,對方的皮膚很涼,紙上寫著明天各科的自習內(nèi)容和作業(yè)要求。
"謝謝"賀知遙說,聲音比想象中要啞。
裴聽瀾點點頭,目光掃過床頭柜上的牛皮紙袋,又很快移開。
"醫(yī)務(wù)室五點關(guān)門"他說,然后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等等"賀知遙脫口而出。
裴聽瀾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上午...謝謝你"賀知遙說,喉嚨的傷讓每個字都帶著刺痛。
裴聽瀾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然后他微微側(cè)頭,陽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不用"他說,聲音很平靜。
"我只是不喜歡看那種場面"
門關(guān)上了,賀知遙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張自習安排表,紙的邊緣在他掌心留下淺淺的壓痕。
醫(yī)務(wù)室又恢復了安靜,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和遠處操場上隱約的喧鬧。
他慢慢走回床邊,坐了下來,脖子上的勒傷還在隱隱作痛。
窗外的桂花香飄進來,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形成一種奇怪的香氣。
他拿起那張自習表,上面的字跡工整清晰。
賀知遙把表格折好,放進褲子口袋,然后他拿起床頭柜上的牛皮紙袋,猶豫了一下,最終把它塞進了書包最底層。
做完這些,他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
醫(yī)務(wù)室的燈突然亮了,校醫(yī)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托盤。
"該換藥了"她說。
賀知遙點點頭,解開校服最上面的扣子,冰敷后的勒痕變成了暗紫色,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校醫(yī)用棉簽蘸了藥水,輕輕涂在傷口上,藥水很涼,帶著微微的刺痛。
"會有點疼"校醫(yī)說。
賀知遙沒有回答,他看著窗外,暮色中的校園漸漸亮起零星的燈光。
某個教室的窗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書架前取書,距離太遠,看不清表情,但那個挺拔的輪廓毫無疑問是裴聽瀾。
藥水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辛辣而苦澀,校醫(yī)的動作很輕,但每一次觸碰都讓賀知遙不自覺地繃緊肌肉。
傷口處理完后,校醫(yī)給了他兩片白色的藥片和一杯水。
"止痛藥"她解釋道。
賀知遙吞下藥片,水的溫度剛好,不冷不熱。
他想起樓頂平臺上,裴聽瀾書包里露出的那包紙巾,白色的,嶄新的,在灰暗的背景中那么顯眼。
"可以走了"校醫(yī)說。
"明天記得再來換一次藥"
賀知遙點點頭,背上書包,書包比來時重了一些,因為里面多了那個牛皮紙袋,他走出醫(yī)務(wù)室,走廊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暮色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慢慢走著,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響,經(jīng)過高二F班時,教室門關(guān)著,里面黑漆漆的。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向前走,圖書館的燈還亮著,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零星的學生。
賀知遙沒有進去,他轉(zhuǎn)向樓梯下樓,走出校門,街燈剛剛亮起,在他腳下投下模糊的影子。
藥片的效力開始顯現(xiàn),脖子上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但喉嚨里依然有種異物的感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站在校門口的公交站臺,看著一輛輛公交車駛過,沒有上車。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他開始往家的方向走。
那個所謂的"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空無一人,父親被警方帶走,至少今晚不會回來。
人行道上的落葉在腳下發(fā)出脆響,夜風吹過,帶著初秋的涼意,賀知遙把手插進校服口袋,指尖碰到了那張折好的自習安排表。
紙張的邊緣很光滑,路燈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獨地向前延伸,遠處,臨湘中學的圖書館窗口依然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