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那兩道目光,賀知遙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幾乎能感覺到裴聽嶼視線里那種穿透性冰冷的審視,他猛地低下頭,避開那目光,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皮鞋踏在光潔瓷磚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末梢上。
聲音停在幾步之外,濃重的屬于裴聽嶼的冰冷氣息沉沉地壓過來,混雜著消毒水和一絲極淡的雪茄余味。
賀知遙的手指死死摳進書包粗糙的帆布里,指甲陷進布料,他不敢抬頭,視線只敢落在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舊球鞋尖上,鞋面上還沾著昨晚倉庫區(qū)的灰塵和油污,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跟我來”裴聽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賀知遙的身體僵硬起來,喉嚨發(fā)緊,干澀得吐不出一個字,他能感覺到賀知辰抓著他胳膊的手猛地收緊了,帶著明顯的恐懼。
“我哥他……”賀知辰的聲音帶著哭腔,想說什么。
“沒你的事”裴聽嶼打斷他,語氣冰冷,目光甚至沒有偏移半分,依舊牢牢釘在賀知遙低垂的頭上。
“賀知遙,別讓我說第二遍”
賀知遙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進肺里,他抬起頭,撞上裴聽嶼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深沉令人心悸的平靜,他用力掰開弟弟抓著自己的手,動作有些粗暴。
“在這等我”他對賀知辰說,聲音啞得厲害,然后,他抱著書包,腳步沉重地跟在裴聽嶼身后。
裴聽嶼沒有去什么辦公室,他徑直走向走廊另一側盡頭一個僻靜的消防通道,推開厚重的防火門,里面是狹窄的樓梯間,光線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幽幽亮著。
空氣里是灰塵和陳舊油漆的味道,他把門在身后帶上,隔絕了外面走廊的所有聲音。
空間瞬間變得逼仄壓抑。
裴聽嶼轉過身,背對著那點幽綠的燈光,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籠罩住賀知遙,他依舊沒說話,只是伸出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指向賀知遙緊緊抱在懷里的書包。
意思再明顯不過。
賀知遙狠狠一縮,書包里那本深藍色的舊筆記簿,封皮上褪色的“賀”字,裴聽嶼伸出食指。
他下意識地把書包抱得更緊,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摳破布料。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裴聽嶼,里面是毫不退縮的戒備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固執(zhí)。
沉默在狹窄的樓梯間里無聲地彌漫,帶著濃重的火藥味,灰塵在幽綠的燈光下緩慢浮動。
裴聽嶼看著賀知遙那雙燃燒著抗拒和恨意的眼睛,看著他死死護住書包的動作,他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那冰冷的眼底深處。
他收回了指向書包的手,那只手轉而插進了深灰色西褲的口袋里,動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七號碼頭”裴聽嶼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樓梯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廢棄維修槽,昨晚十一點四十七分,我的人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東西”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昏暗的光線,緊緊鎖住賀知遙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一些……幾十年前留下的東西,埋在爛泥和鐵銹底下”
賀知遙的呼吸驟然停住,瞳孔因為震驚而猛地收縮。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看著裴聽嶼那張冷硬如巖石的臉,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你很聰明,賀知遙”裴聽嶼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猜到了我在查,甚至猜到了……我查的是什么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賀知遙脖子上滲血的紗布,又落回他因為震驚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上。
“但你猜錯了一點”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那股冰冷的壓迫感瞬間增強,幾乎讓賀知遙窒息。
“我不是要釘死裴家”裴聽嶼的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賀知遙耳膜上。
“我是在找當年那個被裴家‘清理’掉的警局內鬼,那個收了錢,把賀根生的案子壓下去,讓他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樓梯間里死寂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發(fā)出極其微弱的電流嗡鳴。
賀知遙徹底僵住了,腦子像被重錘狠狠砸中,一片混亂的嗡鳴,巨大的沖擊讓他失去了所有反應能力,只能呆呆地看著裴聽嶼,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震驚過后的茫然和難以置信,緊抱著書包的手臂,力道不自覺地松了幾分。
“東西”裴聽嶼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死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賀知遙懷里的書包上。
“你書包里那本賀家老東西留下的筆記,給我”
不是商量,是命令。
賀知遙的心臟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再次抱緊了書包。
“憑什么?”賀知遙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質疑和抗拒。
“那是我家的東西!憑什么給你?!”
“憑它可能藏著那個內鬼的名字!”裴聽嶼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被觸怒的冰冷寒意。
“憑它是唯一可能指向當年真相的線索!憑我弟弟現在還躺在ICU里,為了護住你這點破爛東西差點把命搭上!”
他身體猛地一顫,眼前瞬間閃過裴聽瀾倒在血泊里冰冷僵硬的身體,閃過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恐怖傷口,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種尖銳的刺痛瞬間淹沒了他。
裴聽嶼看著賀知遙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翻涌的痛苦,眼神沒有絲毫松動,只有更深的冰冷。
“把它給我,賀知遙”他的聲音恢復了平緩,卻帶著更重的壓迫。
“否則,你守著的不是真相,是另一個可能被永遠埋掉的冤魂,也是……我弟弟流的那些血,白流的證明”
樓梯間里只剩下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灰塵在幽綠的光線下無聲漂浮,賀知遙的手指深深陷進書包的帆布里,指甲刺痛了掌心。
他看著裴聽嶼那雙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欺騙的閃爍,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篤定。
裴聽瀾蒼白的臉,滴落的鮮血,冰冷僵硬的身體和筆記簿里被污漬覆蓋的控訴字句在他腦子里瘋狂撕扯。
他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懷里那個沾著血污和灰塵的舊書包。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終于,賀知遙的手指動了,他緩慢地拉開了書包拉鏈,動作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重。
他的手指伸進去,摸索著,觸碰到那本深藍色布面封皮粗糙的舊筆記簿,指尖能感覺到那個褪色的“賀”字凸起的筆畫。
他停頓了幾秒,然后,他用力地將那本筆記簿從書包里抽了出來。
筆記簿很薄,邊緣磨損得厲害,紙頁泛黃卷曲,在昏暗的綠色燈光下,封面上那個褪色的“賀”字,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脆弱。
賀知遙沒有看裴聽嶼,他死死咬著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他抬起手,將筆記簿遞了過去,手臂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
裴聽嶼沒有任何猶豫,伸手接過了筆記簿,他的動作很穩(wěn),指尖甚至沒有碰到賀知遙的手。
他看也沒看那本承載著幾十年血淚的冊子,只是隨手將它塞進了自己深灰色大衣的內袋里,動作干脆利落,仿佛接過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
“待在這里,哪也別去”裴聽嶼丟下這句話,甚至沒有再看賀知遙一眼,轉身拉開厚重的防火門,身影消失在門外走廊的光線里。
門板在賀知遙面前沉重地合攏,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最后的光線。
樓梯間重新陷入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發(fā)出幽微慘淡的光,映著賀知遙失魂落魄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他懷里空空如也,那本一直沉重地壓在他心上的筆記簿,連同里面塵封的血淚和控訴,一起被拿走了。
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指尖殘留著筆記簿封皮粗糙的觸感,還有裴聽嶼接過它時,那冰冷大衣布料滑過的瞬間冰涼。
他慢慢抬起手,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那里曾經緊緊攥著家族最后的秘密和仇恨,現在,只剩下冰冷的空氣。
走廊外隱約傳來賀知辰焦急的呼喊聲,模糊不清,賀知遙沒有動,他把自己更深地縮進樓梯間冰冷的陰影里,額頭抵著膝蓋。
書包被隨意地扔在腳邊,敞著口。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
樓梯間的防火門被猛地推開,光線再次涌進來。
賀知辰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臉上全是汗水和未干的淚痕,看到縮在角落里的賀知遙,他撲過來,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驚恐:“哥!哥你怎么了?!你沒事吧?!那個人……那個姓裴的把你怎么樣了?!
賀知遙慢慢抬起頭,臉色在幽綠的燈光下白得像鬼,他看向弟弟驚恐的臉,又越過他的肩膀,望向走廊的方向。
ICU那扇厚重的金屬門依舊緊閉著,上方的紅色警示燈幽幽亮著。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干澀發(fā)緊,最終只發(fā)出一點嘶啞的氣音:“……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