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沒有在我心底激起任何漣漪。那沉入橋墩深處的嘆息,是我復(fù)仇樂章中一個完美的休止符。
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甚至比以往更加“積極向上”。我依舊是那個年輕有為、冷靜自持的科技公司總裁。西裝革履,會議不斷,運籌帷幄。只是公司里最核心的安保和財務(wù)部門,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一次徹底的“換血”。老劉成了我最信任的影子,而財務(wù)總監(jiān)的位置,則交給了另一個沉默寡言、背景干凈得像一張白紙的中年男人。公司如同一臺精密的機器,在我的掌控下更高效、更冷酷地運轉(zhuǎn)著。
唯一的變化,是我身邊多了一個人。
李曉雅,蘇晴那個曾經(jīng)需要“支援”十五萬去歐洲畢業(yè)旅行的表妹。她如同一株帶著晨露的百合,清新、溫婉,與蘇晴那種被金錢堆砌出的艷麗截然不同。她剛畢業(yè),學(xué)的是藝術(shù)設(shè)計,身上還帶著象牙塔里未褪的書卷氣,眼神清澈,笑容靦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成熟成功男性的仰慕。
我們的“相遇”自然得像一出精心編排的劇本。在一個由我公司贊助的藝術(shù)沙龍上,她作為被邀請的潛力新人,羞澀地向“陸總”介紹自己略顯稚嫩的作品。我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欣賞,給予鼓勵。她受寵若驚,清澈的眼眸里閃爍著光芒。接下來的“偶遇”在畫廊、在高級餐廳、在我公司樓下的咖啡館……一切都水到渠成。
李曉雅像一張干凈的白紙,小心翼翼地、帶著崇拜地靠近我這個“成功人士”。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從不提過分的要求,像一縷清風(fēng),吹拂在我被復(fù)仇火焰灼燒過的、冰冷堅硬的心湖上——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
我“接受”了這份溫柔。我們開始“正式”交往。媒體和社交圈很快捕捉到了風(fēng)聲,“科技新貴情定清純才女”的新聞開始小范圍流傳。李曉雅挽著我的手臂出現(xiàn)在一些必要的社交場合時,臉上總是帶著羞澀而幸福的紅暈,依偎在我身邊,像一只找到了港灣的小鳥。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jìn)行。復(fù)仇的齒輪嚴(yán)絲合縫地轉(zhuǎn)動著。
當(dāng)我在一個燭光搖曳、氣氛恰到好處的晚餐上,拿出那枚價值不菲的鉆戒時,李曉雅驚喜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曉雅,”我看著她,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她無法抗拒的深情和篤定,“嫁給我。”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簡單、最直接的宣告。如同下達(dá)一個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我愿意!哲哥!我愿意!”她撲進(jìn)我懷里,聲音帶著幸福的哽咽,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鉆戒的光芒在她纖細(xì)的手指上閃爍,刺痛了餐廳里其他女客艷羨的目光。
婚禮的籌備緊鑼密鼓地展開。我展現(xiàn)了驚人的效率和財力。地點定在臨海最頂級的七星帆船酒店,包下了整個頂層空中花園和無邊泳池?;榧喪荲era Wang的定制款,價值堪比一套小公寓?;槎Y策劃團(tuán)隊是國際頂尖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力求完美無瑕。媒體收到了邀請函,鎂光燈早已蓄勢待發(fā)。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到來的、童話般的世紀(jì)婚禮的喜悅和期待中。
除了一個人。
婚禮前三天,一個飄著細(xì)雨的黃昏。老劉開著車,載著我駛向城市邊緣那片被遺忘的廢墟——“幸福里”。車子在泥濘不堪、垃圾遍地的路上顛簸前行,最終停在了一棟如同巨大骷髏骨架般的爛尾樓下。
空氣里彌漫著垃圾腐爛的酸臭和潮濕水泥的腥氣。雨水順著裸露的鋼筋滴落,在骯臟的水洼里濺起渾濁的水花。
老劉撐開一把巨大的黑傘,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們踩著泥濘和碎磚塊,走進(jìn)了那棟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水泥骨架深處。光線極其昏暗,角落里傳來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響和不知名生物的嗚咽。
在一個用破木板、銹鐵皮和骯臟塑料布勉強圍攏起來的“窩棚”前,老劉停下了腳步。他掀開那塊散發(fā)著霉味的塑料布。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傷口化膿、排泄物、劣質(zhì)毒品和絕望的惡臭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窩棚里,一團(tuán)人形的黑影蜷縮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那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個人。她穿著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滿污垢和不明粘液的破爛布片,像裹尸布一樣掛在枯柴般的身體上。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污垢、結(jié)痂的傷口和新的膿瘡。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臉——一道深可見骨、從顴骨斜劃到下巴的猙獰傷疤貫穿了大半張臉,傷口邊緣翻卷著,呈現(xiàn)出一種惡心的暗紅色,膿液和黃水不斷地滲出,引來幾只綠頭蒼蠅嗡嗡地盤旋、叮咬。傷口顯然感染了很久,周圍的皮肉腫脹潰爛,讓她的臉扭曲變形,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她的頭發(fā)如同枯草,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布滿瘡疤的頭皮。一條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著,顯然骨折后沒有得到任何治療。
她似乎睡著了,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昏死過去了。身體因為寒冷和毒癮發(fā)作后的虛弱而微微抽搐著。一只瘦骨嶙峋、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還死死抓著一個空了的、被捏扁的廉價塑料注射器。
這就是蘇晴。曾經(jīng)那個光鮮亮麗、顛倒眾生的蘇晴。如今只是一灘在爛泥里腐爛發(fā)臭、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垃圾。
老劉面無表情地走上前,用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拍了拍她的臉。
蘇晴的身體猛地一抽,渾濁的眼睛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眼白渾濁發(fā)黃,布滿了血絲,瞳孔渙散,幾乎失去了焦距。她似乎用了很久,才勉強辨認(rèn)出站在窩棚入口陰影里的我。
當(dāng)我的身影清晰地映入她渾濁的眼瞳時,那死寂的眼底,驟然爆發(fā)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極致恐懼、刻骨恨意和最后一絲扭曲瘋狂的復(fù)雜光芒!她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冰冷的水泥地,指甲斷裂出血也毫無所覺。
“嗬…嗬…陸…哲……”她用盡全身力氣,從漏風(fēng)的、因為傷疤而歪斜的嘴里擠出我的名字,聲音嘶啞破碎,如同惡鬼的詛咒。
我站在陰影里,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如同俯視著腳下一只骯臟的、垂死的蟑螂。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物品般的漠然。
“三天后,”我的聲音在潮濕陰冷的空氣里響起,清晰、冰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宣讀一份通知,“我結(jié)婚。”
蘇晴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瞬,似乎沒聽懂,或者不敢相信。
“新娘,”我繼續(xù)用那種平淡無波的語調(diào)說,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她殘存的意識上,“是曉雅?!?/p>
“曉…雅……”蘇晴的嘴唇哆嗦著,重復(fù)著這個名字。幾秒鐘的呆滯后,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爆發(fā)般的情緒在她扭曲的臉上炸開!是難以置信?是極致的羞辱?還是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的瘋狂?
“嗬啊——!?。?!”她猛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到極致的尖嘯!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死亡的母獸!她用那條完好的腿和雙手瘋狂地扒拉著地面,拖著那條斷腿,竟然掙扎著想要朝我撲過來!污穢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瘋狂而扭曲蠕動,膿血混著口水順著歪斜的嘴角流淌下來,惡心無比!
“李曉雅!那個賤人!婊子!你們…你們不得好死!啊——?。。 彼缓鹬?,聲音充滿了怨毒和詛咒,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般抓撓著空氣,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恨火!
老劉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輕易地一腳踩住了她拖著斷腿爬行的身體,像踩住一條毒蛇。
“??!”蘇晴痛呼一聲,身體被死死釘在地上,只能徒勞地扭動、嘶吼,像一條被釘在砧板上的魚。
我冷漠地看著她最后的瘋狂掙扎,看著她在泥濘和污穢中絕望地扭動、咒罵。她的恨意如此濃烈,卻如此無力。這場景,比任何酷刑都更能讓我品嘗到復(fù)仇的甘美。
“婚禮在七星帆船酒店頂層?!蔽覠o視她的嘶吼,平靜地告知了地點和時間,“作為‘前妻’,我邀請你觀禮?!?我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如同惡魔的邀請,“穿上你最‘體面’的衣服,我會派人來接你?!?/p>
說完,我沒有再看地上那團(tuán)散發(fā)著惡臭、瘋狂詛咒扭動的人形垃圾一眼,轉(zhuǎn)身,在老劉撐起的黑傘下,走進(jìn)了外面飄飛的細(xì)雨中。
身后,蘇晴那如同地獄厲鬼般的、充滿無盡怨毒和絕望的嘶吼聲,混合著雨聲和爛尾樓的死寂,在昏暗的空間里久久回蕩,成為這片腐爛之地最凄厲的挽歌。
三天后,那場世紀(jì)婚禮,將是埋葬她靈魂的最后墳?zāi)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