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三天的合作讓季然的耐心接近極限。程煜對每一個細節(jié)的苛求簡直令人發(fā)指——一段十五秒的過渡旋律，他們已經(jīng)修改了二十多遍。
"再來一次，"程煜在調(diào)音臺前皺眉，"副歌前的這個轉(zhuǎn)音還是不夠自然。"
季然一把摘下耳機，吉他弦在突兀的動作下發(fā)出刺耳的嗡鳴。"你到底想要什么效果？這段已經(jīng)夠完美了！"
"完美？"程煜冷笑一聲，"它缺乏記憶點，聽眾三秒后就會忘記。"
"不是所有音樂都需要像廣告歌一樣洗腦！"季然的聲音在錄音棚里回蕩。
林驍縮在角落的沙發(fā)上，假裝專注地盯著平板電腦，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煜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克制："這首歌要在兩周內(nèi)上線，我們需要一個能讓大眾迅速接受的hook。"
"大眾、市場、流量！"季然譏諷道，"你們只關心什么能賣錢，根本不關心音樂本身的價值！"
程煜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啪地合上筆記本電腦："今天就到這里。林驍，你先回去。"
林驍如獲大赦，迅速收拾東西離開，臨走時給了季然一個"你保重"的眼神。
工作室的門關上后，程煜轉(zhuǎn)向季然："你以為我愿意妥協(xié)？你以為我不想做純粹的藝術？"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我父親花了三十年時間創(chuàng)作一部交響樂，演出時音樂廳坐了不到兩百人。而去年我給偶像團體寫的一首口水歌，播放量破十億。"
季然沒想到會引發(fā)這樣的爆發(fā)，一時語塞。
程煜走到鋼琴前，手指輕輕撫過琴鍵："音樂需要聽眾，否則它就只是空氣的振動。你可以瞧不起我的選擇，但別假裝你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你的歌。"
鋼琴發(fā)出一個孤獨的音符，在安靜的工作室里久久回蕩。
季然看著程煜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成功的制作人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復雜。他猶豫了一下，走到鋼琴旁："我...不是那個意思。"
程煜沒有抬頭："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季然抓了抓頭發(fā)，"害怕失去自己的聲音。"
程煜終于看向他，眼神中的鋒芒稍稍柔和："合作不是吞噬，而是共鳴。就像..."他的手指在琴鍵上彈出一段簡單的旋律。
季然下意識地跟著哼唱，即興加入一段和聲。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出奇地和諧。
程煜微微睜大眼睛："就是這個感覺。你剛才怎么想到那個和聲進行的？"
"不知道，就是...感覺應該這么走。"季然聳肩。
"不可思議，"程煜搖頭，"我學了十年和聲學才能設計出這種進行，而你只是'感覺'。"
季然第一次看到程煜眼中純粹的欣賞，不禁有些局促："你的鋼琴也很厲害。"
"從小被逼著練的。"程煜的表情又黯淡下來，"我父親認為真正的音樂只有古典樂。"
季然靠在鋼琴上："我爸爸是個卡車司機，他覺得搞音樂的人都是廢物。"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突然輕松起來。
"餓嗎？"程煜問，"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館開到很晚。"
就這樣，他們意外地共進了晚餐。在油膩的小面館里，程煜卷起昂貴的襯衫袖子，和季然聊起了音樂行業(yè)的現(xiàn)狀。季然則分享了他在各個城市街頭表演的經(jīng)歷——如何判斷一個路口的客流量，怎樣根據(jù)人群調(diào)整歌單，甚至是怎么和城管周旋。
"所以你真的靠街頭表演生活了三年？"程煜難掩驚訝。
"大部分時間窮得叮當響，"季然笑著承認，"但很自由。觀眾用腳投票，最直接的反應。"
程煜若有所思："也許這正是你的音樂如此真實的原因。"
回工作室的路上，兩人的步伐不自覺地同步。夜風微涼，程煜突然問道："你為什么選擇參加比賽？"
季然沉默了一會兒："我的房東要把我租的地下室改造成奇牌室。我需要錢，也需要..."他頓了頓，"被聽見。"
程煜點點頭，沒有多問。但季然感覺他理解了那種渴望。
回到工作室，他們決定再工作一會兒。凌晨兩點，當城市大部分燈光都已熄滅，他們的創(chuàng)作卻突然順暢起來。沒有爭吵，沒有妥協(xié)，只有音樂在兩人之間自然流淌。
"試試這個。"季然彈了一段新的riff。
程煜眼睛一亮："等一下，如果在這里加入..."他在電腦上快速調(diào)整著編曲。
當合成器的音色與吉他融合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某種神奇的東西誕生了。它既不是季然的民謠，也不是程煜的流行，而是一種全新的聲音，卻奇妙地保留了兩人的特質(zhì)。
"這太..."程煜罕見地語塞。
"不可思議。"季然完成了他想說的話。
他們相視而笑，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的孩子。
清晨五點，兩人累得直接睡在了工作室的沙發(fā)上。季然先醒來，發(fā)現(xiàn)程煜蜷縮在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眼鏡歪在一邊，手里還攥著一支筆。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也脆弱許多。
季然輕手輕腳地起身，給程煜蓋了條毯子。他注意到程煜的電腦還開著，屏幕上是他們昨晚的作品文件，名字已經(jīng)從最初的"合作曲1"改成了"破曉"。
這個名字讓季然心頭一暖。他悄悄拿起吉他，走到隔音間，開始為這首歌創(chuàng)作新的歌詞。
當程煜幾小時后醒來時，他聽到隔音間傳來吉他和季然的哼唱聲。他揉揉眼睛，戴上眼鏡，走到控制臺前戴上監(jiān)聽耳機。季然正在唱的歌詞讓他怔住了——那是關于兩個迷失在黑暗中的人，如何因為音樂而找到彼此，并共同等待破曉的故事。
程煜的手指懸在通話鍵上，猶豫要不要告訴季然他正在監(jiān)聽。最終他輕輕按下按鍵："副歌第二句的旋律，能再重復一遍嗎？"
隔音間里的季然嚇了一跳，隨即笑了："偷聽多久了？"
"足夠知道這是一首好歌。"程煜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帶著晨起的沙啞。
"那就進來一起完成它。"季然說。
接下來的幾天，創(chuàng)作像決堤的洪水般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們幾乎住在了工作室，累了就輪流在沙發(fā)上小睡，餓了就叫外賣。林驍回來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兩人已經(jīng)建立了某種默契——季然一個眼神，程煜就知道他要什么和弦；程煜哼一段旋律，季然立刻能填上合適的詞。
"你們被外星人綁架了嗎？"林驍半開玩笑地問，"上周還恨不得掐死對方。"
程煜和季然相視一笑，沒有解釋。有些變化太微妙，難以用語言描述。
《破曉》的demo完成后，程煜安排了一次小型試聽會，邀請了幾位音樂平臺的高管。季然緊張得手指發(fā)涼，在衛(wèi)生間里反復檢查自己的著裝——他勉強接受了程煜的建議，換上了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牛仔褲，而不是他慣常的破洞T恤。
"放松，"程煜在衛(wèi)生間門口遞給他一杯水，"他們要么喜歡，要么不喜歡，世界不會因此毀滅。"
季然接過水杯，注意到程煜自己也緊張得不停調(diào)整袖扣。"你也很在意他們的看法，不是嗎？"
程煜沉默片刻，坦然承認："是的。但這不該影響我們對音樂的信心。"
試聽會出乎意料地成功。當最后一個音符結(jié)束，房間里爆發(fā)出真誠的掌聲。一位平臺高管甚至激動地表示，這是她今年聽過最有潛力的作品。
"兩位老師的碰撞產(chǎn)生了驚人的化學反應！"她贊嘆道，"我們想盡快安排上線，并考慮為你們策劃一個聯(lián)合企劃。"
離開會議室后，季然和程煜在電梯里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擊掌慶祝。電梯門打開時，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正等在外面。
"趙總？"程煜的表情瞬間凝固。
"程煜，聽說你有了新寵？"男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季然，"這次是街頭藝人？口味越來越獨特了。"
程煜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季然，這位是趙天翔，天音娛樂的CEO。趙總，這是季然，我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趙天翔譏諷地笑了，"你上一個'合作伙伴'現(xiàn)在在哪里來著？哦對，戒毒所。"
季然看到程煜的手指攥緊成拳，又強迫自己松開。
"我們還有事，失陪了。"程煜拉著季然快步離開。
直到坐進程煜的車，季然才敢問："那是怎么回事？"
程煜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白："三年前，我?guī)挖w天翔公司的一個歌手制作專輯。歌手叫蘇雯，很有才華，但..."他深吸一口氣，"趙天翔用各種手段控制藝人，包括毒品。我發(fā)現(xiàn)后帶蘇雯離開，但她已經(jīng)...上癮了。"
季然震驚地看著程煜側(cè)臉緊繃的線條。
"我送她去戒毒，支付所有費用，但..."程煜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六個月后她復吸過量。沒救回來。"
車內(nèi)陷入沉重的沉默。季然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輕按住程煜的肩膀。
"趙天翔逍遙法外，因為他有錢有勢。"程煜的聲音充滿痛苦和憤怒，"而蘇雯...她只想唱歌給人們聽。"
季然突然明白了程煜對商業(yè)音樂的矛盾態(tài)度——他既想保護藝術家的純粹，又不得不與這個骯臟的行業(yè)周旋。
"所以你現(xiàn)在獨立制作？"季然問。
程煜點頭："拒絕所有與天音娛樂有關的項目。但趙天翔喜歡...收集他得不到的人。現(xiàn)在他注意到你了。"
季然感到一陣寒意："我不怕他。"
"你應該怕。"程煜嚴肅地看著他，"這個行業(yè)表面光鮮，背地里有很多黑暗。趙天翔只是其中之一。"
季然思索片刻，突然笑了："那我們就更該把《破曉》做好。用音樂打敗他。"
程煜愣了一下，隨即也笑起來："理想主義。"
"實用主義。"季然反駁，"好音樂就是最好的武器，不是嗎？"
程煜啟動車子："回工作室？我們還有編曲細節(jié)要完善。"
"走。"季然系上安全帶，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有個想法。這首歌的結(jié)尾部分..."
就這樣，他們回到了最安全的話題——音樂。但季然知道，趙天翔的出現(xiàn)像一片烏云，暫時遮蔽了他們剛剛迎來的破曉。而前方等待他們的，可能是一場他從未預料到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