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正廳內(nèi),徐立壯請苗沛霖落座。
徐立壯端起茶,“今日多虧苗兄幫忙打發(fā)走了小捻子,來,請用茶?!?/p>
苗沛霖擺擺手,“徐兄客氣了,你我之間何需言謝?!?/p>
“實不相瞞,這次請苗兄過來,其實還有一事想請教一下?!?/p>
“哦?徐兄請講?!?/p>
徐立壯猶豫了一下,“有一點很是費解,這幫小捻子為何路途迢迢,跑來我徐家莊滋事?”
“這……”苗沛霖思索片刻,“在此之前你沒得罪過捻黨吧?”
徐立壯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往年捻黨大都去山東、河南一帶打糧,極少南下,這次卻不知為何,這群小捻子突然跑到我徐家莊鬧事?!彪S后頓了頓,“要說是私人恩怨,我徐某一直與人為善,從不曾與人結(jié)下梁子,這些年除了與嫂夫人有些過節(jié)……”
“徐兄且慢,你不會懷疑這些小捻子是苗某內(nèi)人暗中指使吧?”苗沛霖冷笑一聲,“內(nèi)人雖然與你有隙,性子剛烈,但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她與張樂行之妻杜金蟬情同姐妹不假,不過兩家往來,只是敘些家長里短,從不涉及外人,更不屑此等背地里捅刀子的勾當(dāng)?!?/p>
“是是是,是我想多了,”徐立壯一陣汗顏,“嫂夫人為人,自然是有目共睹,只是這些年對我始終冷眼相待,我這……難免有些生疑,還望苗兄見諒,見諒!”說罷站起身來,作了個揖賠罪。
“徐兄啊,你也是,”苗沛霖釋然一笑,“當(dāng)年先是說她‘來路不明’,又是疑她‘反清復(fù)明’,捕風(fēng)捉影,言之鑿鑿,這換作是誰,能不心存芥蒂嗎?她見了你能高興的起來?”
“苗兄所言極是,”徐立壯接過話頭,有意試探,“話說回來,若是這捻黨真反了,苗兄跟嫂夫人可得留個心眼兒啊,以你們兩家的交情,說不定有人會就此大做文章!”
苗沛霖點了點頭,“多謝徐兄提醒,不論捻黨作亂與否,自此我都應(yīng)當(dāng)好生應(yīng)對?!?/p>
這時,徐全喜急匆匆走了進(jìn)來。
“爹,苗伯父,壽州團(tuán)練使孫大人來了!”
“孫家泰!他怎么來了?”徐立壯一臉疑惑。
“莫非是跟捻黨有關(guān)?”苗沛霖猜測道。
“十有八九,看來用不了多久,我徐家莊團(tuán)練就要派上用場了!”
徐立壯又驚又喜,這個孫家泰可不是一般人物,壽州十四房長房孫克任的嫡孫,早年前曾與苗徐二人有同窗之誼,當(dāng)年三人一起參加鄉(xiāng)試,只有他中舉,進(jìn)京入了仕途,官至從四品刑部員外郎,太平天國金田起事之后,他便奉命返鄉(xiāng)督辦團(tuán)練,如今任職壽州團(tuán)練使,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命官,更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徐立壯不敢怠慢,忙招呼苗沛霖一同迎了出來。
此時孫家泰面帶愁容已到院中,高大的身軀走路帶風(fēng),風(fēng)塵仆仆的迎面而來,朝著二人拱了拱手。
“孫大人,在下有失遠(yuǎn)迎,見諒見諒!”徐立壯笑容可掬的打著招呼。
“徐兄太見外了,什么大人小人的,都是老朋友,就不必多禮了?!睂O家泰似笑非笑的擺了擺手,又看向苗沛霖,擠出笑容,“多年未見,苗大先生風(fēng)采不減當(dāng)年啊!”
苗沛霖咧嘴自嘲,“慚愧慚愧,孫大人這話說的,我這個窮酸教書先生哪有什么風(fēng)采可言。”
三人相視大笑,并入客廳,徐立壯將孫家泰請上上座,開門見山問道:“可就怪了,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孫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這次是為捻黨之事而來?!?/p>
苗沛霖與徐立壯對視一眼,都在兩人意料之中,一同點頭等待他繼續(xù)說下去。
孫家泰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長舒了一口氣,“實不相瞞,孫某方才從蒙城探望舍妹歸來,路過徐家莊時恰巧看到一群小捻子離開,想必也是來吃大戶的,這淮河南北可真都不太平??!”
“小捻子是我請苗兄來打發(fā)走的?!毙炝寻櫫讼旅?,“如此說來,蒙城那邊也不安寧?”
“是啊,蒙城也去了一群小捻子,”孫家泰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徐徐道:“想必兩位也都知道,因為十幾年前那場大火,我那妹夫蒙時中自此與捻黨交惡,所以當(dāng)即便帶著民團(tuán)將小捻子趕走了,然而懷遠(yuǎn),潁上等地陸續(xù)傳來小捻子出沒的消息,我這一琢磨,這幾股小捻子明著到處吃大戶,怕是暗地里借機(jī)打探各地團(tuán)練情報,以備捻黨造反之用?。 ?/p>
“他奶奶的!如此說來,捻黨真要馬上造反了!”徐立壯腰背一挺,激動的差點站起身來。
“若是捻黨造反,蒙城怕是首當(dāng)其沖?!睂O家泰放下茶盞,目光懇切的看著徐立壯,“徐兄,到時候還望你能率領(lǐng)徐家莊的團(tuán)練,前往蒙城相助,共同抵御捻黨!”
徐立壯毫不猶豫,“孫兄放心,到時我徐立壯定當(dāng)全力以赴!”
“有了徐兄這句話呀,我就放心了!”孫家泰欣慰一笑,繼續(xù)道:“二位有所不知,舍妹和蒙時中近來整日提心吊膽,擔(dān)心各處團(tuán)練各自為營,還怕我到時不出兵相助,為此這趟去蒙城,我干脆把小女也送過去了,讓她陪她姑姑,多住幾日,也讓蒙城上下都知道,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苗沛霖一旁聽著微微頷首,心里更是對孫家泰佩服不已,他早就聽說過孫家泰跟自己一樣,膝下就一個寶貝女兒,如今為了安撫人心,抵御捻黨,竟敢置掌上明珠于險境!這要換做自己,絕對不會讓苗景花為此冒險的!
這時,孫家泰目光忽然轉(zhuǎn)向苗沛霖,神色有些復(fù)雜,“苗兄,聽聞你跟捻黨首領(lǐng)張樂行是故交?”
苗沛霖手中折扇一頓,神色有些慌張,但很快恢復(fù)如初,輕笑道:“早些年前在他家私塾教過書,確實有些交情。怎么?孫兄不會要治我個私通亂黨的罪名吧?!?/p>
“苗兄別開我玩笑了,這怎么可能呢?!睂O家泰往前傾了傾身子,面色誠懇道:“孫某有個不情之請,如今局勢危急,若是苗兄能去一趟渦陽縣雉河集,依仗與張樂行的關(guān)系,打探一下捻黨的意圖,摸清他們的底細(xì),或許開戰(zhàn)之時能占得先機(jī)。”
徐立壯一聽,立刻擺手反對,“不可!捻黨如今意圖造反,此去必定危機(jī)重重,萬一有個閃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可行?!泵缗媪刈孕乓恍?,好在他本就準(zhǔn)備去一趟雉河集赴張樂行之邀,此刻順?biāo)浦壅境鰜恚€能掙些臉面,何樂不為呢,于是爽快道:“苗某不比兩位操辦團(tuán)練,保境安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次必須得去一探究竟?!?/p>
徐立壯還想再勸,苗沛霖一抬手,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徐兄不必再說,我意已決,明日便動身。為了兩淮百姓能過上安寧日子,冒這么點風(fēng)險算不上什么!”
孫家泰沒料到苗沛霖會如此果敢,十分欣喜,忙站起身端起茶,正色道:“苗兄深明大義,無愧大先生之名,來,徐兄,咱們以茶代酒,當(dāng)為苗兄餞行!”
孫家泰此次前來徐家莊得到兩位好友鼎力支持,心情也好了起來,使勁一仰頭,幾片茶葉末子都灌進(jìn)了肚子里。
三人喝罷兩盞,因為還有公務(wù)纏身,孫家泰起身告辭。
苗沛霖一看日頭臨近晌午,莊外應(yīng)該罷集了,妻女想必已在等待自己,便與孫家泰一同向徐立壯告辭。
徐立壯依依不舍送到莊外,望著兩人各奔東西,想到前路變數(shù)重重,十分擔(dān)憂,又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