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趁著謝玄霄正埋頭在故紙堆里幫杜空鳴翻找史料,他泥鰍似的一扭身,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驛館。
云國的街市?早被他摸了個底朝天。他隨手順了幾個精巧的小玩意兒揣進(jìn)懷里,又在一個香氣四溢的攤位上“摸”走幾個熱騰騰的肉餅,邊啃邊晃悠,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遠(yuǎn)處巍峨森嚴(yán)的云國王宮。
“都說王宮秘庫里藏著頂尖的寶貝…” 他心里燃起熊熊烈焰?!案善贝蟮模 ?/p>
憑著過目不忘的記憶,靈敏身手讓他化身一道融入陰影的暗影。他避開主干道,在狹窄的巷弄和建筑的遮蔽下無聲穿行,精準(zhǔn)地翻越高墻,利用假山花木的掩護(hù),如同無質(zhì)的青煙,將明哨暗崗盡數(shù)甩在身后,成功潛入了這座大陸最后的王庭禁地。
宮內(nèi)果然氣派非凡,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奇珍異寶晃得人眼花。然而,巨大的鎏金香爐、沉重的玉石屏風(fēng)…這些玩意兒根本帶不走!“該死,太大件了!” 陳宇懊惱低罵,開始搜尋小巧易攜的珍寶。
就在他有些焦躁時,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極其微弱的牽引感驀然攫住了他。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呼喚。他咧嘴一笑,毫不猶豫地遵循直覺,穿過幽深回廊,繞過守衛(wèi)森嚴(yán)的偏殿,最終停在一扇雕刻著繁復(fù)云紋的厚重古樸木門前。更吸引他的是門縫里飄散出的一股獨(dú)特清香!清冽如雪水,又帶著雨后竹林的清新,瞬間驅(qū)散了他所有的緊張。
“就是這里!” 陳宇心跳加速,指尖凝聚起一絲幾乎不可察的氣勁,無聲地?fù)荛_了古老門鎖的機(jī)括,輕輕推開了門。
濃郁的清香撲面而來。但房間內(nèi)的景象卻讓他滿腔期待瞬間泄氣——素白墻壁,竹席地面,一張素白床榻,一方矮幾,一個書架…簡潔空靈得像隱士的禪房。“閨房?沒意思!” 他轉(zhuǎn)身欲走。
然而,眼角余光卻被矮幾中央一個巴掌大小、溫潤無瑕的玉盒所吸引!那存在感與房間的素凈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好奇心壓倒失望,陳宇一個箭步上前,毫不猶豫掀開盒蓋。
盒內(nèi),一顆鴿卵大小的晶瑩珠子靜靜躺著!通體剔透如最純凈的水晶,內(nèi)部卻布滿了復(fù)雜玄奧、緩緩流轉(zhuǎn)變幻的天然紋路!紅、藍(lán)、綠三原色的光芒在紋路間若隱若現(xiàn),交織變幻,散發(fā)出難以言喻的生命力與浩瀚感!那奇異的清冽香氣正是源于此珠!
“重寶!絕對是稀世珍寶!” 陳宇狂喜,一把抓起珠子塞進(jìn)懷里最貼身的口袋。
“找死!” 冰冷徹骨、帶著滔天怒意的女聲在門口炸響!
陳宇頭皮發(fā)麻,猛地回頭。
門口,一個女孩靜靜佇立,擋住了去路。這張臉,簡直長在了他審美的巔峰上!一種強(qiáng)烈的、名為“喜歡”的悸動感毫無道理地沖上心頭,讓他呼吸都為之一窒。
陳宇看清女孩面容的瞬間,腦子里“嗡”的一聲!柳清瑩!他忽然間想起來之前好像問過謝玄霄,她是哪里人,謝玄霄給他說了,但是他后來忘了,但是現(xiàn)在一想這個大陸最后就這么一個國家了,她還能是哪里人?
下一秒,柳清瑩心里的厭惡感瞬間升級為不死不休的仇恨!
柳清瑩沒有任何廢話,素手微抬,五指虛握!角落里,一柄懸掛的古樸長劍發(fā)出一聲清越嗡鳴,瞬間掙脫束縛,化作一道森冷寒光精準(zhǔn)落入她手中!
嗆啷——!
長劍出鞘,寒芒刺目!直刺陳宇咽喉!快!狠!準(zhǔn)!純粹的殺意!
“靠” 死亡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一切!陳宇憑借著無數(shù)次險(xiǎn)境錘煉出的本能,身體以一個極其狼狽的角度猛地向側(cè)面撲倒!
嗤啦!劍刃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斷幾縷發(fā)絲!
“她是真有修為??!” 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根本不敢回頭,朝著房間深處另一扇通往內(nèi)廊的門亡命狂奔!
“站?。 ?柳清瑩緊追不舍!
陳宇撞開門,沖進(jìn)錯綜復(fù)雜的宮殿回廊。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潛行技巧發(fā)揮到極致:利用廊柱陰影、假山死角、急轉(zhuǎn)彎…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鰍瘋狂穿梭。然而,無論他如何變向隱藏,身后那冰冷刺骨的殺意始終如影隨形!柳清瑩的步伐看似不快,卻總能精準(zhǔn)地出現(xiàn)在他下一個拐角。
“見鬼了!甩不掉!” 陳宇心中驚駭欲絕,身后腳步聲變得嘈雜沉重,守衛(wèi)的呼喝聲響起:“站??!王宮重地!”“公主!請止步!那是貴客!” 追兵加入了!
“該死的!搖人了!” 陳宇頭大如斗,生死關(guān)頭,一個不要命的念頭占據(jù)腦?!覘詈品玻∷菄踬F客,竹營頭頭!賭了!他憑著記憶,猛地拐向通往靜心殿的方向,將速度催發(fā)到極致,沖向那扇象征著最后希望的厚重殿門。
……
靜心殿深處,機(jī)密議事廳。
燭火搖曳,映照著黑曜石桌面上攤開的古老卷軸和能量圖譜。國王云尚榮、楊浩凡以及谷梁縱九,正沉浸在關(guān)于心竹能量衰竭的激烈討論中,氣氛凝重。
“……所以,這種隱蔽注入方式或許能……” 云尚榮正分析著,話語戛然而止!他猛地抬頭,銳利目光穿透殿門,臉上瞬間布滿驚愕與惱怒!什么人敢在王宮如此狂奔?
他的目光掃向?qū)γ妗?/p>
楊浩凡眉頭已擰成疙瘩,剛毅的臉上陰沉得滴出水,額角青筋隱隱跳動,放在桌上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
轟——!??!
就在云尚榮感知到的下一剎那,議事廳厚重的橡木大門,從外轟然撞開!伴隨著一聲殺豬般的怪叫:“救命啊——!”
陳宇一臉狼狽的,連滾帶爬地摔在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滑出去好幾米,剛好停在巨大的黑曜石議事桌旁!
就在他身體撲入的瞬間——
嗖——?。。。?/p>
一道刺耳欲裂的破空聲尖嘯而至!
一柄閃爍著冰冷死亡寒光的長劍,緊貼著云尚榮的臉頰,帶著狂暴的怒意,狠狠地、筆直地插進(jìn)了那張攤滿了絕密卷軸和能量圖譜的黑曜石議事桌正中心!
錚——?。。?!
劍身劇烈震顫,發(fā)出悠長刺耳的嗡鳴!鋒利的劍刃深深沒入堅(jiān)硬無比的石桌,只余劍柄兀自瘋狂顫動!劍柄末端,一縷月白色的流蘇微微飄蕩。劍鋒距離楊浩凡手邊的卷軸,僅半寸之遙!
時間,凝固了。
陳宇趴在地上,驚駭欲絕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劍柄。
云尚榮瞳孔收縮,臉色由驚愕轉(zhuǎn)為煞白。
楊浩凡捏緊的拳頭咯咯作響,額頭青筋暴跳。
谷梁縱九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
死寂!落針可聞!只有長劍的嗡鳴和門外守衛(wèi)追趕的嘈雜在回蕩。
門口光影一暗。
白發(fā)如雪、眸似寒星的柳清瑩,帶著一身凜冽未散的殺氣,出現(xiàn)在破碎的門口。她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冰錐般的目光先死死釘在趴在地上的陳宇身上,然后才緩緩抬起,迎上了廳內(nèi)三雙眼睛。
她似乎也因眼前景象愣了一下,但殺意瞬間再次升騰。她伸手指著陳宇,聲音因憤怒和奔跑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地響徹死寂的大廳:
“他!偷了我的‘靈樞’!”
云尚榮終于從驚魂中回神,看著門口的女兒,又驚又怒:“清瑩!你…你剛才那一劍,差點(diǎn)削掉你爹的半張臉!” 他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再說,都說了這是父王的貴客!不就是一顆‘靈樞’嗎?庫房還有備用的,父王再給你一顆就是了,何至于如此沖動,喊打喊殺?!” 他想將事態(tài)壓下。
“不就是……一顆靈樞?” 柳清瑩猛地看向自己的父王,晶瑩的淚珠如同斷線的珍珠,洶涌滾落:
“可他拿走的……是母親的遺物!”
云尚榮臉上的不悅瞬間崩塌,只剩下無邊的震驚、悔恨和痛楚!“什…什么?!” 聲音干澀嘶啞。他剛才……竟說了那樣的話!那是亡妻留給女兒最后的念想!
“清瑩…我…父王…” 云尚榮踉蹌著沖過去,一把將哭泣的女兒緊緊擁入懷中,笨拙而急切地拍著她的背,聲音顫抖著連連道歉:“是父王糊涂!是父王錯了!父王不知道…父王真的不知道是那個…別哭,乖女兒別哭…父王一定給你找回來!一定完好無損地找回來!”
另一邊,楊浩凡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尷尬、棘手,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鎖死地上瑟瑟發(fā)抖的陳宇,大手閃電般探出,如同鐵鉗般將其整個提起!
不等他有所反應(yīng)。楊浩凡另一只手快如閃電,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幾秒后,精準(zhǔn)地從陳宇貼身衣袋里掏出了那顆“靈樞”
看都沒看手里的小賊,楊浩凡像丟一袋垃圾般將陳宇狠狠摜在地上,摔得他悶哼一聲。楊浩凡雙手捧著那顆“靈樞”,動作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帶著歉疚,他快步走到云尚榮身邊,深深一躬,聲音沉肅如鐵:
“陛下,公主殿下,楊某管教無方,出了此等孽障!原物奉還,任憑公主殿下處置!此子,亦交由二位發(fā)落!” 他將靈樞小心翼翼地遞到云尚榮面前。
云尚榮顫抖著雙手,如同接過稀世珍寶般接過靈樞,仔細(xì)檢查確認(rèn)絲毫無損后,才長長舒了口氣,對著楊浩凡連連點(diǎn)頭:“多謝楊上師!多謝!” 他立刻轉(zhuǎn)身,像捧著易碎的琉璃,將靈樞無比小心地塞回到女兒柳清瑩緊握的手中,笨拙地擦拭她的淚水:“清瑩,你看,拿回來了,一點(diǎn)都沒壞!別哭了…”
柳清瑩死死攥住珠子,洶涌的淚水漸漸止住,但眼眶依舊通紅。她看向地上癱軟如泥的陳宇,恨意滔天!
楊浩凡周身散發(fā)無形低氣壓,他瞇著眼,盯著地上的陳宇,讓整個議事廳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度。
……
“砰!”
厚重的橡木門在陳宇身后狠狠關(guān)上,隔絕了廳內(nèi)令人窒息的壓力,也把他像垃圾一樣甩在了冰冷的宮殿地板上。楊浩凡關(guān)門時那噴火般、寫著“回頭再收拾你”的眼神,還在他腦子里晃蕩。
“兇什么兇…不就順了顆珠子嘛…” 陳宇嘟囔著試圖驅(qū)散心頭的慌亂。最近確實(shí)點(diǎn)背,這次簍子捅得太大,丟了大臉。他干脆破罐破摔,抱著膝蓋,直接蹲在了緊閉的門外。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實(shí)質(zhì)般的殺意瞬間鎖定了他!
陳宇頭皮一炸,僵硬地扭過頭。
幾步開外,廊柱旁,柳清瑩不知何時也出來了。她沒有參與那場關(guān)乎國運(yùn)的密談。月白長裙,雪發(fā)如瀑,背脊挺得筆直。
那雙黑眸,深不見底,翻涌滔天恨意,死死釘在他身上,仿佛要將他凌遲!
陳宇被她盯得渾身發(fā)毛,后頸寒毛倒豎。他下意識想低頭避開這殺人的視線,假裝研究地板紋路。
但終于,他忍不住猛地抬頭,想吼一句“看什么看!”來驅(qū)散這詭異的氣氛。
他看見她站在陽光之下,
陳宇腦子里“嗡”的一聲,被這突如其來的絕美景象給驚住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眼里只剩下光中那個白發(fā)黑瞳、恨意凜然卻又美得讓他心跳停拍的女孩。
鬼使神差地,他仰著臉,看著光中的她,脫口而出:
“喂…那個…剛才…對不住?。 ?聲音干巴巴的,沒什么誠意,更談不上悔恨。
柳清瑩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冰冷銳利,她看著陳宇那張臉,厭惡感達(dá)到了頂點(diǎn)。這個無恥的小賊!偷了母親的遺物,攪亂國事,現(xiàn)在還敢用這種…這種惡心的眼神看著她,說著毫無分量的道歉?
她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雪白的發(fā)絲在靜止的空氣中無風(fēng)自動。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清晰地倒映著陳宇蹲在地上的身影,里面沒有任何動搖。
“哼?!?/p>
她甚至懶得再多說一個字,只留下最后一句,帶著斬?cái)嘁磺械臎Q絕:
“陳宇,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話音未落,她猛地轉(zhuǎn)身,月白裙裾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不再看陳宇一眼,徑直朝著回廊深處走去。陽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將那抹清冷孤絕的影子拉得很長。
……
厚重的門板也擋不住門外那句清晰冰冷的“最后一次”。
正指著能量圖譜分析節(jié)點(diǎn)的云尚榮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一絲尷尬與無奈。
楊浩凡面沉似水,聽到那句“道歉”時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最終只是冷哼一聲:“不知死活?!?目光重新落回圖譜。
谷梁縱九瞇著的眼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又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
而那柄釘在桌心的劍,沉默地見證著會議的一切。
……
巨大的宮殿內(nèi)部穹頂高得隱沒在陰影里,唯有幾束不知從何處漏下的天光,斜斜地打在中央那環(huán)形議桌表面。十個人影,衣著各異卻都透著不凡,如同十座沉默的雕像,圍坐在桌旁。他們的目光或沉凝、或銳利,但都無一例外地聚焦在議桌的主位上的人——蘇重天。
“【獸王魂】即將降世。”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斑@一次,絕不能再讓它掀起足以撕裂大陸的獸潮。必須在它初生、力量尚未凝聚之前,將其徹底扼殺在搖籃里!”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圍坐的十人。每一個被他視線觸及的人,都感到靈魂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顫栗。
“接下來,” 蘇重天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敲擊扶手的手指猛地一頓,“你們!立刻返回各自統(tǒng)御的區(qū)域,對所有的邊緣地帶——蠻荒森林、死寂沼澤、無盡裂谷、冰封苔原……展開地毯式搜索!一寸土地也不能放過,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都必須徹查!動用你們所有能調(diào)動的力量,掘地三尺,也必須在它降生顯跡的第一時間,鎖定地點(diǎn)!”
命令如冰冷的鐵律,擲地有聲。
“謹(jǐn)遵您的意志!” 他們的聲音洪亮、平穩(wěn),沒有一絲波瀾,更沒有任何質(zhì)疑、詢問或討價還價的跡象。
然而,這卻存在著一個格格不入的“雜音”。
在不遠(yuǎn)處那扇青銅門旁,一個人影慵懶地倚靠著冰冷的門框。他似乎完全游離于這場關(guān)乎大陸存亡的會議之外。身影被門側(cè)投下的陰影半掩著,看不清具體面容。
“散?!?一個冰冷的字眼吐出。
只剩下王座上的陰影,以及門邊那個依舊倚靠著的身影。
巨大的宮殿恢復(fù)了死寂。
……
一行人離開了云國,立于云國邊境線外的荒野。空間微微扭曲,泛起水波般的漣漪,下一秒,六人連同周圍的光線驟然坍縮,瞬間消失在原地。
傳送的眩暈感還未完全散去,陳宇剛邁開腿想溜回,一只大手猛地從斜后方探出,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捏得陳宇生疼。他呲牙咧嘴地轉(zhuǎn)過身,正對上楊浩凡那張黑如鍋底的剛毅臉龐。旁邊,謝玄霄抱著雙臂,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戲謔。
“喲,不愿意跟著我,自己偷偷跑過去當(dāng)大功臣了?”謝玄霄率先開口,聲音拖得老長,帶著濃濃的嘲諷,“了不起,真了不起!想當(dāng)年我年輕氣盛,也不過是掀了云國半條街,鬧得雞飛狗跳而已。你小子倒好,青出于藍(lán)?。≈苯用M(jìn)人家皇宮禁地,還他媽精準(zhǔn)無比地‘光顧’了公主殿下的閨房!有實(shí)力!真有實(shí)力!佩服,佩服!”
陳宇小聲嘀咕:“不是搶劫…”
“所以是偷!” 楊浩凡猛地打斷他,聲音低沉卻帶著壓迫感,捏著他肩膀的手又加了幾分力,“我們警告過你多少次?!小錯不斷,屢教不改!這次更是變本加厲!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簍子?!” 他盯著陳宇的眼睛,一字一頓,蘊(yùn)含著極致的失望和怒火,“李叔信任你!他一直相信你能改!你之前那些破事,多少人要找你麻煩,都是李叔替你擋下來的!現(xiàn)在他還沒回來,你就在外面捅出這種天大的窟窿!”
楊浩凡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制著把他當(dāng)場揍一頓的沖動:“我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既然你在云國對著那位公主說了‘對不住’,那就給我記??!別辜負(fù)了李叔的信任!給我改!徹徹底底地改!再犯一次,誰都保不住你!”
陳宇低垂著頭,嘴里嗯嗯啊啊地應(yīng)著,一副“我深刻認(rèn)識到了錯誤,我一定痛改前非”的認(rèn)真模樣。然而,他的眼神卻飄忽不定,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的,是白發(fā)如雪、黑眸含霜……
楊浩凡看著他這副“虛心認(rèn)錯,堅(jiān)決不改”的敷衍樣子,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他太了解這小子了!那雙飄忽的眼睛里,哪有半點(diǎn)真正的悔意?
“哼!” 楊浩凡重重地哼了一聲,松開了鉗制陳宇肩膀的手,讓陳宇踉蹌了一下,“給我安分點(diǎn)!”
肩膀一松,陳宇頭也不抬,哧溜一下就躥了出去,眨眼間就跑沒影了。
看著陳宇消失的方向,楊浩凡的臉色依舊陰沉。
“這小子…心早就不知道飛哪去了?!?謝玄霄收起了那副嘲諷的表情,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凝重。
楊浩凡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陳宇消失的方向,眼神復(fù)雜,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
竹廬里,舊竹簡和茶的味道混在一起。
谷梁縱九,還是那副老農(nóng)打扮,正對著一張畫滿復(fù)雜紋路的舊獸皮圖皺眉,手指按在一塊顏色特別暗的區(qū)域。
門簾一動。
杜空鳴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來,直接站到谷梁面前。他眼神異常銳利。
“我想知道你們最后到底是怎么解決的這個問題?”一如既往,開門見山。
谷梁縱九樂呵呵的笑了笑:“還能怎么解決?矛盾還是太深了,短時間內(nèi)不可調(diào)和。我們打算暗中填充能量,先維持原樣吧,等矛盾稍微解決一點(diǎn)了再替換【心竹】?!?/p>
“云國,會亡?!?杜空鳴開口,語氣冰冷肯定,沒有一絲疑問。
谷梁摩挲圖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臉上慣常的笑容淡了些,渾濁的老眼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驚訝,但很快恢復(fù)平靜。他放下圖,拿起旁邊的粗茶杯,吹了吹:
“哦?這話怎么說?聽著怪嚇人的?!?聲音沙啞溫和。
杜空鳴目光絲毫不避,直直盯著谷梁的眼睛,條理清晰地分析:
“第一,命懸一線?!拘闹瘛康牧α咳恳粋€人撐著。他是支柱,也是唯一的弱點(diǎn)。人總會老,會死。這力量,總有耗盡的一天。到那時,屏障消失,云國暴露在外,瞬間就完蛋。這叫‘孤燈之竭’,燈一滅,全黑?!?/p>
谷梁端著茶杯的手很穩(wěn)。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沒說話,示意繼續(xù)。
“第二,信任崩盤。云國里,能‘看見’外面那層吞噬靈魂的【介離締靈】網(wǎng)的醒格者,太少太少。普通人,全是‘瞎子’?!?/p>
他語氣帶著冰冷:“他們‘看到’的,只有一道隔絕天地的屏障——【心竹】。他們感受到的,只有行動受限,哪兒也去不了。醒格者說的外界末日,對他們來說,是嚇唬人的謊話,根本沒法證明。上千年的禁令,沒讓他們感恩,反而成了鎖鏈。在越來越多的普通人眼里,醒格者不再是守護(hù)者,是…編瞎話、有特權(quán)、關(guān)著他們的騙子團(tuán)伙。這種猜忌和怨恨,像地底下的暗流,越積越多,早晚爆發(fā)?!?/p>
谷梁緩緩放下了茶杯,發(fā)出一聲輕響。他臉上笑容也沒了,只剩下深沉的疲憊。他沒反駁。
杜空鳴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第三,后繼無人。老國王云尚宗,靠他幾百年擔(dān)著、清廉和硬撐,勉強(qiáng)維持著脆弱的平衡,讓一部分人還愿意信這‘謊話’。但他快死了。接班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有老國王那樣的威望和定力?等老國王這塊最后的定海神針沒了,等年輕一代在怨恨里長大,等憋了幾百年的、對‘自由’和‘真相’的渴望沖破了臨界點(diǎn)…”
他直視著谷梁,一字一句道:“那時候,信任就徹底垮了,秩序全崩。無數(shù)‘瞎子’,會把【心竹】當(dāng)牢籠,把醒格者當(dāng)仇人,把沖破屏障當(dāng)成唯一的活路和正義。他們會因?yàn)闊o知和憤怒,親手撕開這唯一的保護(hù)殼。等他們暴露在【介離締靈】下面的時候,就是云國從里面自己把自己毀了、變成灰的時候。這死局,解不了。滅亡,是注定的?!?/p>
死寂。
過了很久,谷梁縱九才長長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氣,他重新看向杜空鳴,聲音低沉緩慢,每個字都是擠出來的:
“所以,杜空鳴,楊浩凡他們不單單是在救一個注定沉沒的國家。我們是在…跟那盞快燒完的燈搶時間。搶在燈徹底滅掉、大浪徹底吞掉一切之前…拼了命,多救幾個…能在黑夜里認(rèn)得出路的種子。給云國將來…留點(diǎn)可能燎原的火種?!?/p>
杜空鳴得到了答案。他微微一點(diǎn)頭,不再說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留下谷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