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斷。
李三最后的威脅,如同冰冷的鐵渣,還殘留在陸哲的耳道里。
客廳里,那盞昏黃的節(jié)能燈,光線似乎也變得粘稠起來。
十五萬到賬的喜悅,母親身體好轉(zhuǎn)的溫情,在這一刻被沖刷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一種赤裸裸的,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冰冷惡意。
明天中午十二點。
四十萬的缺口。
還有一條腿的賭注。
陸哲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沒有憤怒,沒有恐懼。
那場與獠牙野豬的生死搏殺,已經(jīng)將他性格里所有軟弱的部分,連同血肉一起砸得粉碎,重塑成了一塊冰冷的頑石。
他只是平靜地將手機放回口袋。
然后,他轉(zhuǎn)身推開臥室的門。
母親已經(jīng)睡著了。
回春丹的藥力還在持續(xù)地滋養(yǎng)著她的身體,她的呼吸平穩(wěn)而有力,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潤,嘴角甚至有一絲安詳?shù)男σ狻?/p>
這是陸哲第一次見到母親睡得這么香甜。
他輕輕地為母親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他凝視著母親的睡顏,看了很久。
隨后,他直起身,轉(zhuǎn)身走出臥室,并輕輕地帶上了門。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出租屋那扇薄薄的鐵門前,拉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從深藍,到魚肚白,再到徹底大亮。
城中村新的一天,在各種嘈雜聲中蘇醒。
樓下早餐店的吆喝聲,鄰居開門倒水的嘩啦聲,還有遠處傳來的汽車鳴笛。
陸哲始終沒有動。
他只是在等。
上午十點。
一陣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他的門外。
咚!咚!咚!
這一次,不是敲門,也不是砸門。
是踹。
每一腳,都讓整扇鐵門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陸哲!給老子滾出來!”
李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囂張,跋扈,帶著一種貓捉老鼠的戲謔。
“知道你小子在里面!別他媽裝死!”
門外,不止李三一個人。
陸哲聽到了至少五六個人的呼吸聲,還有鋼管在水泥地上拖動的刺耳摩擦聲。
臥室里,傳來母親被驚醒的、帶著一絲驚慌的咳嗽聲。
陸哲的眼簾,微微抬起。
他站起身,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拉開了門。
陽光涌了進來,有些刺眼。
門外的走廊里,站著七個人。
為首的依舊是李三,他今天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露出兩條紋著劣質(zhì)青龍的胳膊。
他身后,站著六個面目兇悍的壯漢。
每個人手里,都拎著一根閃爍著寒光的鋼管。
他們堵死了整個走廊,像一群準備撲食的鬣狗,眼神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周圍的鄰居們,紛紛打開門看了一眼,又立刻驚恐地關(guān)上,只敢從貓眼里偷偷窺探。
“喲,還真敢開門啊?!?/p>
李三咧嘴一笑,用手里的鋼管,一下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掌心。
“我還以為你小子連夜跑路了呢?!?/p>
他身后的一個黃毛混混,探頭朝屋里看了一眼,怪笑道:“三哥,這小子他媽不會嚇得尿褲子了吧?”
一陣哄笑聲響起。
陸哲的視線,越過他們,落在了走廊的盡頭。
他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叫囂。
他的聲音很平靜。
“去外面說。”
“外面?”
李三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上前一步,用鋼管的頂端,戳了戳陸哲的胸口。
“老子就在這說!錢呢?四十萬,拿出來!”
陸哲沒有動,任由那冰冷的鋼管頂著自己。
他只是重復了一遍。
“去外面說,別吵到我媽。”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讓李三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從陸哲的眼睛里,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恐懼、哀求,或者色厲內(nèi)荏。
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水般的沉寂。
這讓他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煩躁。
“行啊?!?/p>
李三冷笑一聲,收回鋼管。
“有種。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玩出什么花樣?!?/p>
他朝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
“走,帶他下去?!?/p>
陸哲轉(zhuǎn)身,重新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
他將鑰匙放在客廳的桌上,然后邁步走了出去。
六個壯漢立刻圍了上來,將他夾在中間,半推半搡地朝著樓下走去。
樓下,是一片小小的空地。
平時這里是孩子們玩耍的地方,此刻卻空無一人。
周圍樓上的窗戶后面,一雙雙眼睛,正緊張地注視著這里。
七個人,將陸哲圍在了空地的中央。
李三走到陸哲面前,用鋼管拍了拍他的臉頰,動作充滿了侮辱性。
“小子,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錢,到底在哪?”
陸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的腦海中,一幅畫面,卻悄然浮現(xiàn)。
那是滄瀾界,青木鎮(zhèn)的午后。
燥熱的空氣,訓練場上飛揚的塵土。
一個名叫王虎的鎮(zhèn)衛(wèi)隊護衛(wèi),正赤著上身,揮汗如雨地演練著一套拳法。
那套拳法,招式簡單,甚至有些笨拙。
開馬,沖拳,頂膝,沉肘。
大開大合,充滿了蠻橫的力量感。
那時的陸哲,為了能有一絲自保之力,花了二錢銀子,請這位護衛(wèi)教了自己三天。
“這叫《莽牛勁》?!?/p>
王虎一邊擦汗,一邊咧著大嘴笑道。
“算不上什么功法,就是一套熬煉筋骨的粗淺把式,讓身體結(jié)實點,有力氣點。鎮(zhèn)上那些半大孩子,都練這個打基礎?!?/p>
“真正的修士老爺們,可瞧不上這種爛大街的東西?!?/p>
畫面,一閃而逝。
現(xiàn)實中。
陸哲的身體,微微下沉了半分。
他的雙腳,像是扎根在了大地里。
一股細微的、只有他自己能感覺到的熱流,從他的心臟涌出,沿著四肢百骸,悄然流淌。
他當初吃掉的青靈果進化過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開始以一種微小的頻率,輕輕震顫起來。
李三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
他只看到陸哲依舊在發(fā)呆。
他所有的耐心,都被耗盡了。
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猙獰。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他后退一步,對著身后最壯碩的一個光頭大漢,歪了歪頭。
“阿彪,廢他一條腿!讓他知道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好嘞,三哥!”
那個叫阿彪的光頭壯漢,獰笑一聲,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渾身的肌肉虬結(jié),像一座移動的小山。
他雙手握著鋼管,將指節(jié)捏得咔咔作響。
“小子,下輩子投胎,眼睛放亮點?!?/p>
話音未落。
他猛地一個跨步,手中的鋼管,帶著一股撕裂空氣的尖嘯,劃過一道殘忍的弧線,狠狠地朝著陸哲的頭顱,當頭砸下!
這一擊,勢大力沉。
若是砸實了,別說一條腿,連命都要交代在這里。
“?。 ?/p>
樓上傳來一陣壓抑的、來自鄰居們的驚呼。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不忍心去看那血腥的一幕。
李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陸哲頭破血流,跪地求饒的凄慘模樣。
然而。
就在那根鋼管即將觸及陸哲頭頂?shù)乃查g。
陸哲,動了。
他沒有后退,沒有閃躲。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