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時，我正坐在金屬折疊椅上。手腕上的鐵鐐冰涼，內(nèi)側(cè)刻著串細小的數(shù)字——734，像道剛愈合又被重新撕開的疤。
十把椅子呈扇形排列，圍著銹跡斑斑的圓桌。左手邊第三個男人猛地掙扎起來，鐵鏈相撞的脆響里，我認出他脖頸那道月牙形的疤，虎口老繭的斜向紋路藏著撬棍的溫度。
“操……這他媽是哪兒？”他吼出聲的瞬間，我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胸。隔著襯衫，能摸到那塊淡青色的印記，形狀是個未完成的“罪”字，少了最下面的“非”。
圓桌中央的黑匣子突然亮起，幽綠的光照在每個人臉上。穿紅裙的女人正偷偷摳指甲縫，暗紅色的火藥渣簌簌掉落——和上一次一模一樣。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手指在膝蓋上畫圈，軌跡是縱火現(xiàn)場加速帶的弧度。最角落的少年低著頭，后頸的煙頭燙疤在綠光下泛著詭異的紅。
【 歡迎來到‘罪罰游戲’】
機械音毫無感情，像冰錐砸在記憶的斷層上。我掃過另外八張臉，十個人，十張臉，十種罪，連他們睫毛顫動的頻率都和“上一輪”分毫不差。
黑匣子突然轉(zhuǎn)向我，綠光在瞳孔里炸開：【檢測到異常數(shù)據(jù)。參與者9號：沈硯。無犯罪記錄?！?/p>
穿紅裙的女人笑了，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無罪者？那你來這兒干什么？給我們當祭品嗎？”
我沒理她。指尖摩挲著鐵鐐內(nèi)側(cè)的734，那里的刻痕還帶著體溫——上一次，就是在這里滲出暗紅的液體，指向黑匣子里那半片指甲。
黑匣子的綠光閃爍，投影出第一碗“湯”：
【湯面：男人走進酒吧，點了一杯水，bartender卻拿出槍指著他。男人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離開?！?/p>
【限時十分鐘，現(xiàn)在開始?！?/p>
穿紅裙的女人臉色驟變，手指掐進掌心：“這個湯底……我見過。在監(jiān)獄的心理測試題里……”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按住她的肩，鏡片后的眼睛亮得詭異：“十個人，十種罪，加上一個無罪者……你覺得‘隨機抽取’是真的隨機嗎？”
我突然笑了。他們沒發(fā)現(xiàn)，圓桌的鐵銹里混著細小的骨渣，是上一輪帶疤男人的；黑匣子的散熱孔里塞著半片指甲，是穿白大褂的；每個人的椅子腿上，都刻著那個連環(huán)殺人案的符號——而我左胸的印記，正隨著他們的心跳微微發(fā)燙。
手腕上的鐵鐐開始變燙，734的刻痕里滲出暗紅的液體，緩緩連成一條線，指向黑匣子。
十分鐘倒計時，已經(jīng)過去一分鐘了。
我看著穿紅裙的女人，看著帶疤的男人，看著角落里發(fā)抖的少年。他們的恐懼如此新鮮，像第一次被投入這場游戲。
而我胸口的“罪”字，正沿著皮膚的紋路，開始新一輪的生長。
“男人在沙漠里快渴死了?！蔽议_口，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天氣，“bartender用槍指著他，是提醒他身后有蛇?！?/p>
黑匣子里的綠光猛地閃爍，像被這句話燙到。
很好。
這一輪，該換種玩法了。黑匣子的綠光穩(wěn)定下來時，我突然抓住穿紅裙女人的手腕。她指甲縫里的火藥渣蹭在我手背上，帶著和上一輪相同的灼燒感。
“你裙撐里藏著半張照片，對不對？”我的指甲掐進她腕骨的縫隙，那里有塊新舊交疊的針孔疤痕，“照片上有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左胸別著枚騎士徽章——和‘棋手’的一模一樣。”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踩住尾巴的貓：“你怎么知道……”
“因為上一輪，你死的時候，這張照片從你碎掉的皮膚里飄了出來。”我松開手，看著她手背上浮現(xiàn)的紅痕，那形狀和734號房受害者的致命傷口完全吻合，“而照片背面，印著這個房間的編號：9?！?/p>
帶疤男人突然踹翻椅子，鐵鏈在地面拖出刺耳的響：“你們在說什么鬼話？什么上一輪？”他的虎口老繭裂開，滲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間被圓桌的鐵銹吸了進去——就像上一輪他關節(jié)錯位時流的血。
我沒理他，轉(zhuǎn)而看向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你耳后的針孔，是白大褂注射‘記憶錨點’的地方。這種藥物會讓除了‘關鍵者’之外的人，每次輪回都失去記憶。而所謂的關鍵者……”
我的指尖點向自己的左胸，那里的印記已經(jīng)燙得像塊烙鐵：“就是能補全‘罪’字的人。只有我?guī)е洃涊喕兀驗橹挥形夷芡瓿蛇@個字——也只有我，能找到那個把我們拖進輪回的兇手?！?/p>
黑匣子突然發(fā)出蜂鳴，【湯底正確】的提示音里混著電流的雜音，像有人在咬牙切齒。
“兇手是誰？”少年突然抬頭，后頸的燙疤繃得發(fā)亮，“是不是那個穿白大褂的？他給我注射時說，‘等你記起自己燒了什么，就能回家了’——可我根本沒燒過東西！”
“你燒過。”我盯著他的眼睛，記憶碎片在腦海里翻涌——上一輪他被鏡面吞噬前，鏡中映出的火場里，有具小小的、蜷縮的尸體，“七年前被你推下樓梯的那個孩子，最后是被燒死的。你忘了，但你的罪記得?！?/p>
少年的臉瞬間慘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恍然大悟的瘋狂：“所以兇手不是某個人，是這個房間本身！是這個不斷輪回的游戲！它需要有人補全‘罪’字，需要有人帶著記憶見證……”
“不?！蔽掖驍嗨?，目光掃過圓桌的每一道銹縫，那里藏著上一輪、上上一輪、無數(shù)輪的血痕，“它需要的是‘完美的罪’。每個房間的十宗罪，都是兇手精心挑選的拼圖，而我這個‘無罪者’，是最后那塊用來蒙騙自己的假拼圖?！?/p>
手腕上的鐵鐐突然劇烈震動，734的刻痕里滲出的不是暗紅液體，而是行細小的字
【他就在你們中間】
我猛地看向穿紅裙的女人——她的火藥渣里混著根銀色的發(fā)絲，來自白大褂的尸體；看向帶疤男人——他脖頸的月牙疤邊緣，有圈極淡的白大褂袖口壓痕；看向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他鏡片反射的綠光里，映出個模糊的、穿白大褂的人影。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兇手的痕跡。
又或者說，他們都是兇手的一部分。
鐵鐐的震動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沖出來。我低頭看去，刻痕里的字開始扭曲，最后匯成一個模糊的輪廓——是“罪”字最下面的那個“非”。
原來如此。
兇手不是某個人，也不是這個房間。
是我們所有人的罪，拼湊出的那個怪物。它需要我補全“罪”字，不是為了完成，是為了讓這個字活過來——讓它成為真正的、吞噬一切的罪魁禍首。
而我，帶著記憶輪回的“關鍵者”，不過是它用來喂飽自己的、會思考的飼料。
黑匣子的綠光突然變成血紅色，房間開始旋轉(zhuǎn)，十把椅子像齒輪般咬合轉(zhuǎn)動，將我們?nèi)υ谥醒搿Ｎ铱粗麄兡樕现匦赂‖F(xiàn)的恐懼——和上一輪、上上一輪一模一樣的恐懼。
很好。
這一輪，我不打算補全那個字了。
我要把這該死的拼圖，徹底砸碎。
房間旋轉(zhuǎn)的速度越來越快，鐵鏈相撞的脆響混著椅腳摩擦地面的吱呀聲，像有人在棋盤上瘋狂落子。我突然拽住帶疤男人的鐵鏈，將他甩向穿紅裙的女人——兩人相撞的瞬間，鐵鐐自動纏成死結，像被紅繩捆住的炮與馬。
“中國象棋里，炮翻山才能吃子，馬走日字必絆腿。”我盯著他們糾纏的鐵鏈，那形狀正好是個歪歪扭扭的“日”，“你們倆的罪，一個搶銀行，一個炸金庫，本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現(xiàn)在正好互為棋子?！?/p>
帶疤男人怒吼著掙扎，鐵鏈卻越收越緊，深深嵌進他和紅裙女人的皮肉里，滲出的血珠在地面連成楚河漢界。紅裙女人突然笑了，指甲狠狠掐進男人的傷口：“你以為我裙撐里只有照片？”她猛地拽動鐵鏈，男人的身體撞向圓桌，鐵銹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刻著的“九宮格”，“還有半根雷管，夠我們同歸于盡的?！?/p>
“但你不會用?！蔽姨唢w戴金絲眼鏡男人腳邊的椅子，讓他正好擋在紅裙女人面前，“象走田，不能過河。他是縱火犯，你是爆炸犯，水火不相容，他會替我攔住你?！?/p>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果然伸手按住紅裙女人的肩，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兩簇鬼火：“斐波那契數(shù)列的第9項是34，正好是你雷管的型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趁亂炸掉黑匣子？”他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但黑匣子的核心，在你左胸的火藥袋里。”
紅裙女人的臉色瞬間煞白。我看著這一幕，突然想起中國象棋的真諦——不是殺將，是困局。
少年突然尖叫著沖向門口，卻被自己的鐵鏈絆倒。他后頸的燙疤在旋轉(zhuǎn)的紅光里泛著油亮的光，像枚被點燃的卒子：“我不想死！我什么都沒做！”
“卒子過河不回頭?！蔽也茸∷蔫F鏈，讓他正好停在九宮格的邊緣，“七年前你推那個孩子下樓時，也是這么想的。現(xiàn)在你可以選，要么當我的擋箭牌，要么被他們的火藥炸成碎片?！?/p>
少年的哭聲戛然而止，眼里只剩下純粹的恐懼。很好，最沒用的卒子，往往是最好的誘餌。
黑匣子的紅光突然凝聚成一道光束，射向圓桌中央——那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個微型棋盤，我們的影子正在上面瘋狂廝殺。我的影子站在將位，左胸的“罪”字印記像枚未點燃的炮捻。
“將軍?！蔽彝蝗婚_口，聲音在旋轉(zhuǎn)的房間里撞出回音。
帶疤男人猛地掙脫紅裙女人的鉗制，卻不是沖向我，而是撲向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他的鐵鏈纏住對方的脖子，像條絞索：“我知道你是誰！你是734號房受害者的兒子！你爸的保險柜是我撬的，你想報仇就沖我來！”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笑著被他勒緊脖子，手指卻在膝蓋上畫出個完整的圓——那是縱火的助燃劑范圍：“我爸的尸體，是你幫白大褂運到焚尸爐的。你以為擦掉指紋就沒人知道？但你虎口的斜紋里，還卡著他的骨渣?！?/p>
紅裙女人趁機摸向腰間的雷管，卻被少年死死抱住腿。少年的牙齒咬進她的皮肉里，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是你！是你把我推下樓梯的！你說我燒了那個孩子，其實是你燒的！”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我已經(jīng)解開了手腕的鐵鐐。734的刻痕里滲出的暗紅液體，在我掌心凝成枚小小的車標——中國象棋里最自由的棋子。
我抓起鐵鐐，猛地砸向黑匣子。
紅光瞬間熄滅，房間的旋轉(zhuǎn)驟然停止。
帶疤男人的鐵鏈勒斷了戴金絲眼鏡男人的脖子，自己卻被紅裙女人的雷管炸掉了半邊身子。紅裙女人想撲過來殺我，卻被少年用鐵鏈纏住腳踝，兩人一起摔進圓桌下的黑洞。少年最后看我的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解脫。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黑匣子。
黑匣子突然發(fā)出電流的尖嘯，投影出最后一行字：【你以為贏了？】
我看著掌心那枚車標，突然笑了。中國象棋還有個規(guī)則——將死之后，棋局重開。
左胸的“罪”字印記突然劇烈發(fā)燙，像有團火在里面燃燒。我低頭看去，那印記正在擴散，漸漸覆蓋整個胸口——不是補全，是吞噬。
原來我不是將，是那個永遠留在九宮格的帥，是這盤棋的最后一個祭品。
門外傳來新的腳步聲，像有無數(shù)人正在靠近。我知道，下一輪已經(jīng)開始了。
而這一次，我要當那個掀翻棋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