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見謝錚氣色居然略有好轉(zhuǎn)，也嘖嘖稱奇，說道有個護衛(wèi)的差使，大概一個月，問謝錚愿不愿意去，這次可不光是他自己，還有其他的人手，包括梁成馬寬，加上謝錚，李英的三個弟子可全都派到了這趟差使里。
這是給官員赴任保駕，給的酬勞不少，官老爺對安全十分重視，除了朝廷給派的護送差官，自己還貼錢請了鏢師隨行。謝錚當然愿意干這種人多錢多的事，滿口答應(yīng)下來。定好了當天下午先去拜訪這位官老爺，讓他也挑一挑鏢師，看看順不順眼。
梁成算是大師兄，年紀也最大，是李英的得意弟子，鏢局的人就以他為首，別的鏢師趟子手放在一邊，梁成將兩個師弟悄悄叫進偏房。馬寬嬉笑道：“大師哥，這個官給多少錢？”梁成神秘道：“我跟你們說，這個官是從督察院里做御史的外放到南州當知府，升了官。這家伙當御史的時候沒少得罪人，就疑心有人要害他。而且這家伙家里十分有錢，光給咱們雇鏢師的錢就有二百兩！”
一聽說二百兩，馬寬和謝錚的眼睛都瞪圓了，這可是大買賣！梁成出師四年了，可以賺鏢師的薪水，馬寬出師才二年，還在給師傅效力的時候，他和謝錚幾乎沒有薪水，只領(lǐng)些日常零花錢，當然過的窮些。即使他們賺不到這二百兩分下來的錢，只要伺候好了這位爺，隨便賞點，不也是極好極好？
梁成說：“這下咱們殷勤點，這種官老爺最愛面子，肯定不會少給賞錢。你們還沒領(lǐng)過薪水，官老爺隨隨便便就賞個三五兩，頂你們好幾個月的零花?！瘪R寬頻頻點頭：“是是是，咱們什么時候去見這個老爺？”梁成說：“吃過午飯就去，點了二十個人，最終留四個。官老爺是個斯文人，不喜歡破馬張飛的。你們都把最好的衣服穿上，要看著斯文干凈，唔，就是像師祖家那幾個師兄那樣的?！?/p>
馬寬回憶著前幾天在趙家拳館見到的幾個師兄，都在大戶人家當護衛(wèi)，的確穿的比鏢師整潔多了。馬寬道：“師哥，你等一會，我和小謝趕緊去故衣鋪挑幾件像樣的衣服，可別被別人比下去了。”梁成說：“來得及的，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吃午飯，我?guī)銈內(nèi)ベI，我知道這個老爺喜歡什么樣的。”
梁成二十五歲了，去年剛成的家，自來對兩個師弟就很照顧，加上成家后沉穩(wěn)許多，在鏢局里真是馬謝二人的靠山。三個人急急忙忙去故衣鋪，臉上都是笑嘻嘻的。
故衣鋪是舊衣服，很多人死了，或者有錢人家的下人偷著把主家不穿的舊衣服拿出來賣了換錢。里面不用量尺下布，挑上合適的就能直接穿走，加上是舊衣服，省下很多錢，是鏢師們最愛置辦行頭的地方。
梁成常來，給鏢師和趟子手買點衣服鞋，伙計和掌柜都熟悉，見他帶著師弟來，都熱情迎上來：“梁爺，好些日子沒來了，這是給弟弟們置辦行頭？”掌柜的不說師弟，就說弟弟們，一下就把關(guān)系給拉近了，讓對方心里真有一種手足親情，一會買衣服的時候梁爺也會大方一點點。
梁成道：“托你老的福。最近忙了一些，馬上我們就要給官老爺幫忙，要兩身體面的衣服，看看你這有合適的沒？”掌柜的得意道：“梁爺不是我自夸，我就知道你早晚發(fā)達，這不就給官老爺幫忙了？衣服都是現(xiàn)成了，漿洗干凈的，你們隨便挑?！?/p>
果然，十幾套衣服掛在后墻上，除了幾套明顯是老爺穿的舊絲綢，其他的都是細布粗布的衣服，成色還真不錯。馬寬挑了一套土黃的粗布短打，謝錚挑了一套灰布短打，一旁掌柜說：“兩位兄弟，小老兒有個主意，你們哥仨穿一樣的衣裳，官老爺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瞧著也氣派?！?/p>
梁成拍手道：“還得是老掌柜，說的太有理了。咱們哥仨穿一樣的，像官差不也是一樣制服嗎？這讓老爺有面子吶！”三人興高采烈，讓掌柜的給各挑了一套藍布勁裝，配上黑布鞋，三人站到一起馬上氣勢就不一樣了。
梁成是大師哥，又是三人里唯一賺錢的鏢師，六百大錢都是他出，三人急忙趕回鏢局，正趕上午飯。
同去的鏢師趟子手一見三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穿戴，嚷道：“你們?nèi)齻€小子太奸詐，弄出一樣的衣服詐官老爺?shù)难??！比嗣雷套坛燥柕柠滐?，又洗臉凈口，和其余的人都到通州館驛去見官老爺。
林見鹿皺著眉頭吃著驛館的飯菜，不能說難以下咽吧，總之不可口。身邊還有他的夫人和兩個幼子。這一次他從督察院外放，看起來升官，其實沒有什么好處。大概是他的老師吏部侍郎王堅得罪了人，連累了他這個學(xué)生被遠遠外放。朝廷里給他配了四個護送官差，但是他仍然覺得不夠，從京城到南州一千二百多里，中間山重水復(fù)，不可知的兇險太多，四個官差幾乎是護送的最低等級，明顯是有人故意搗亂。
驛卒進來匯報，說會友鏢局的鏢師們到了，請老爺去看看。林見鹿說：“叫他們到前廳。”驛卒出去，林見鹿對夫人說：“你在屏風(fēng)后面也看看，畢竟要用多半個月，看著生厭的還不是給自己找罪受。”
二十個鏢師趟子手整整齊齊站在前堂，等著官老爺挑選，片刻之后，林見鹿不緊不慢地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了出來。謝錚瞥見這個官員，三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材修長，身穿絲制四品文官常服，顯得從容瀟灑。
林見鹿將二十個人快速掃視一遍，高矮胖瘦俱全，最大的五十來歲，最小的十六七歲，個個都體格壯實，果然是鏢行里的人物。林見鹿不急于下結(jié)論，讓他們自報姓名。二十個人依次報出姓名年齡，屏風(fēng)后的林夫人也打量了一遍，心里有了底，輕輕敲了敲屏風(fēng)。林見鹿道：“來人給他們一人一碗茶喝，本官稍微離開一下。”
到了后面，林夫人說：“我看那三個穿一樣衣服的不錯，年輕機靈，長得也不錯。還是他們老板的徒弟，是可靠的?！绷忠娐剐Φ溃骸扮S局的老板叫總鏢頭。”林夫人不以為然：“管它叫什么，不都一樣？那三個留下，你自己選一個，其他的打發(fā)回去吧?！?/p>
林見鹿點名留下了梁成、馬寬和謝錚，又挑了一個年紀長一些的于老七。于老七四十六七歲，是跟著李英謝奎一起創(chuàng)辦鏢局的老人，一直忠誠可靠，功夫也不錯。林見鹿將四人留下，打發(fā)其他人回去，向四人訓(xùn)話道：“本官林見鹿，是新任南州知府。你們也知道，這里到南州一千二百多里，路上可能會不太平。本官有四個官差隨行，但是還是請了你們，就是希望你們能夠一樣同心協(xié)力將本官一家安全護送到南州。本官不會虧待你們?！?/p>
梁成趕緊說：“大人盡管放心，會友鏢局歷來信守承諾，在通州有口皆碑。小人等一定全力護持大人，也讓南州百姓早日得見父母青天。”這個馬屁拍得不怎么好，不過他一臉真誠，倒把林見鹿逗笑了，揮手道：“你這小子。本官不是喜歡油嘴滑舌的，只要盡心做事就行了。記住，你們是本官私人花錢雇來的。”
這句話只有于老七聽得明白，急忙說道：“老爺放心，我們就和老爺?shù)募叶∫粯?，只聽老爺吩咐?！绷忠娐節(jié)M意道：“說得好。既然你們是我的家丁，本官不能吝嗇，一會叫人領(lǐng)著你們一人做一套衣裳，明天一早到這里來集合，咱們出發(fā)?！?/p>
聽說又能得一套新衣服，馬寬和謝錚暗自竊喜，跟著林府管家去裁縫鋪里量尺。老裁縫手藝快極了，一個晚上就趕出了四套衣服，都是一樣的青布勁裝，給四人換上到底是不一樣了。
于老七在這四個人里年紀大，經(jīng)驗多，人情練達，是首領(lǐng)，但是論地位還是梁成最高，畢竟他是李英大弟子，說不得將來不是總鏢頭也是副總鏢頭。于老七私下里告訴三個年輕人，林大人可能信不著四個官差，雇四個鏢師也是放著官差，他們要裝作不知道，牢牢護住林大人一家到任即可。
作為鏢師隨身的兵刃是必須要帶的，跟在官老爺身邊舞刀弄槍不好看，就用一個木匣子把兵刃裝了放在馬車上，用布蓋住。梁成管用的是一柄單刀，完全承襲了五虎刀的真?zhèn)?，馬寬天賦不好，也是一柄單刀，而于老七的兵刃是一條九節(jié)鞭，可以纏在身上，用衣服蓋住，就不必放在匣子里。
謝錚平時用的是一條四尺多長的桿棒，不好拿，就干脆沒帶，反正臨時拿個扁擔，門栓也就對付了。林見鹿的馬車不小，一家四口都坐進去也不擠，左邊兩個官差，右邊兩個官差，于老七和謝錚跟在左邊，梁成馬寬跟在右邊，離開通州往南州而去。
官差是吏部的，專門護送各種官員，常年在外，經(jīng)驗不比鏢師差，一路上也低聲交談，倒也融洽。
通州邊就是大運河，前幾天謝錚剛護送玉蝶走過這一段，比較熟悉，就沿途介紹最近運河周邊的景物。車里林家的兩個孩子都把腦袋伸出窗戶聽謝錚介紹。由于林見鹿是官員，都是住驛館，就沒有押鏢風(fēng)餐露宿，山野破廟過夜的事，走起來十分安穩(wěn)。一晃離開通州地界兩天，到達下一個大城德州還得兩天，只能在一個叫板橋鎮(zhèn)的小鎮(zhèn)暫歇。
小鎮(zhèn)沒有驛館，只能住在客棧。不像城里客棧很大，這里所謂客棧也就是個大一些的農(nóng)家院，兩排十六間土房，是給行腳客商勞力住的，兩座正房是給有錢的貴人住的。林見鹿一家住在其中一座正房，官差連著鏢師都住在土房里。上下半夜都各出兩個人守夜，一路上都是這樣輪換。
上半夜是于老七和一個官差，下半夜是謝錚和官差劉恒。劉恒是個干瘦的中年人，他是個從九品的捕頭，算是小吏里面說得上話的人物，平時里也頗有點架子。兩人在正房的門口站一會，一個人在房前，一個人到房后，過一會就一換。
兩人離開房門和窗戶都有一丈來遠，放輕腳步免得打擾里面人休息。兩人經(jīng)過兩座正房之間，聽見隔壁正房里傳出來男女歡好的嗚咽聲，可能是男子的力氣太大，女人忘情地呻吟聲隔著墻還是傳了出來。
劉恒招手叫謝錚過去，兩人貼在窗戶上，聽里面床腳搖動，木床擠壓的聲響，男女的粗重喘息。劉恒一臉興奮，沖謝錚擠眉弄眼，月色下顯得十分詭異。謝錚還是少年，血氣方剛，他當然知道里面是什么事情，臉漲的通紅，忍不住也偷偷喘了幾口氣。
劉恒正要打趣他幾句，見謝錚猛然抬頭看向自己身后，劉恒急忙回頭，只見一個黑影弓著腰悄悄閃過林見鹿那間房的墻角。劉恒暗罵倒霉，打個手勢，手按在刀柄上，悄悄向墻角走過去。另一側(cè)謝錚隱在房后檐的陰影，包抄過去。
一座正房長短不過四丈，幾步就繞過去，可能劉恒處在房子南面，月光正好照見他，影子比人先一步出現(xiàn)在墻角，躲在那里的人猛然見到一個人影靠近，嚇了一跳，回頭就往房后跑。那人剛一回頭，脖頸上一緊，已經(jīng)被人掐著脖子提了起來。謝錚舉著那人走到月光下，正好和劉恒面對面，兩人使個眼色，劉恒先在門外低聲問道：“大人，大人？要不要熱水？”
這是通常下人會問主人的話，有的主人喜歡半夜起夜，再喝點茶，吃些點心再睡。這里林見鹿才三十五六，沒有這些習(xí)慣，這么問是想確定屋里面是否正常。里面林見鹿的聲音說道：“不需要，是劉捕頭嗎？有什么事？”
劉恒道：“有個毛賊，已經(jīng)被我們拿住了，不妨事的?！绷忠娐沟溃骸坝羞@回事？本官看看。”緊接著里面燈亮，不一會，林見鹿披著外衣走了出來。月光下，四個差役四個鏢師都到齊了，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被謝錚捏著脖子，發(fā)不出聲音，死死地喘氣。林見鹿擺擺手，謝錚放開那人，兩個差役一人一條胳膊將他壓在地上。
林見鹿問：“你是什么人，半夜鬼鬼祟祟在本官屋外，想干什么？”那個漢子聽林見鹿口音不是本地人，一愣，說道：“你抓錯人了，我不是壞人?！绷忠娐拐f：“我問你在這里做什么，好人壞人本官自會分辨?！?/p>
那人恨恨道：“小人是來抓奸的。”林見鹿沉下臉說：“抓奸？抓到本官屋外？”劉恒用刀鞘敲了敲那人頭頂，說道：“大人問話你要老實回答，惹惱了大人，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庇材镜肚拾~皮，就是不使勁，敲在頭上也十分疼痛。那漢子疼得眼含淚花，說：“我是來抓我老婆和她姘頭的。白天我知道他們今天要住在這里，特意半夜來抓奸?！?/p>
劉恒往旁邊一間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大人，他要找的人可能在那間屋子里?！绷忠娐拐f：“你說的可是實情？你叫什么名字？奸夫淫婦又叫什么名字？”那人說：“小人劉洪，雙橋鎮(zhèn)人氏，是個殺豬賣肉的。我老婆是板橋鎮(zhèn)的，她總是借口回娘家，和本鎮(zhèn)賣布的錢四幽會。我是偷偷跟著她回娘家才找到這里的。”
這些事不該林見鹿管，可是遇到了，總不能眼看著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就這么放下，更何況這個殺豬的誰知道會不會半夜起了殺人的念頭？林見鹿沖隔壁抬了抬下巴，劉恒走過去，敲起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