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第二日，是給皇后請安的日子。
因著咸福宮有主位娘娘，眉莊早間跟著敬嬪一起出發(fā)了，安陵容與甄嬛則在碎玉軒與儲秀宮之間的甬道碰了頭，一同穿過御花園，向東六宮行去。
行至東六宮宮門處，卻見兩名小太監(jiān)正將地磚掀起，埋頭修補。一時間，整條甬道被堵得嚴嚴實實。
甄嬛身邊的掌事姑姑槿汐上前詢問：“這是怎么了？”
兩個小太監(jiān)忙不迭地行禮，恭敬回道：“回姑姑的話，這地磚松動破損，怕磕絆了路過的貴人，正緊急修葺呢。”
槿汐蹙眉道：“兩位小主需趕著去景仁宮向皇后娘娘請安，可否先行讓出一條路來？
小太監(jiān)一臉為難：“姑姑恕罪，這磚石都撬開了，一時半刻實在難以復原。煩請兩位小主繞行南門吧?！?/p>
甄嬛見此處確實無法通行，耽擱不得，便執(zhí)了安陵容的手，果斷道：“妹妹，我們繞道南門。”兩人隨即轉(zhuǎn)身，匆匆向南門方向折返。
雖緊趕慢趕，待二人踏入景仁宮正殿時，殿內(nèi)已是嬪妃云集，鴉雀無聲，只余下她們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皇后端坐鳳椅之上，神色平靜無波。
下首右側首位，華妃年世蘭一身華服，鳳眼微挑，正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茶沫，嘴角噙著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
兩人心里暗道不好，忙跪下行禮：“嬪妾甄嬛/安陵容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參見華妃娘娘、各位娘娘小主！”
“喲，”趕在皇后開口前，華妃慵懶的聲音便響起，“這不是新晉的莞常在和柔答應嘛，這頭一次給皇后請安就敢遲到，好大的架子！”
甄嬛連忙回稟：“啟稟皇后娘娘，并非臣妾等有意怠慢。因趕上了道路修補，繞了遠路，故而遲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語氣溫和，儼然一副寬和從容的正妻姿態(tài)：“起來吧。初次進宮不熟悉道路也是正常的，以后常來常往，也就熟識了?！?/p>
華妃嗤笑一聲，丹鳳眼斜睨著還跪在地上的兩人：
“修路？這宮里的路哪天不修修補補？偏就今日、偏就你二人撞上了？本宮看，分明是恃寵而驕，目無尊卑！皇后娘娘心慈，可這后宮規(guī)矩若都像這般隨意，豈不亂了套？”
皇后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寬仁大度的表情，語氣帶著一絲無奈：
“華妃妹妹說的是，規(guī)矩不可廢。只是新人初入宮闈，情有可原，華妃妹妹看，就罰俸一個月，小懲大誡如何？”
皇后這話，看似在勸解，實則將定奪權輕飄飄地拋給了華妃，更是坐實了二人“有錯”。華妃豈能放過這立威的好機會？
華妃揚了揚下巴，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皇后娘娘仁慈，但宮規(guī)不可輕縱。依臣妾看，就罰她們抄寫《女訓》十遍，三日內(nèi)交到景仁宮。另外，”
她頓了頓，紅唇勾起一抹弧度，“新人入宮，三日后便可侍奉圣駕，但此等輕慢之舉，實在不宜即刻承寵。不如就罰她們十日之內(nèi)不得侍寢，重新讓教引姑好好教一教，也好靜心思過?！?/p>
殿內(nèi)其他嬪妃聞言，神色各異。
敬嬪和眉莊一臉擔憂，齊妃有些茫然，曹貴人垂眸掩去算計，其他新進宮的答應常在均噤若寒蟬，麗嬪則毫不掩飾幸災樂禍。
這個懲罰，對新入宮急需固寵的嬪妃而言，無異于當頭一棒，斷絕了她們在皇帝面前露臉、奠定根基的最佳機會。
皇后沉吟片刻，仿佛在權衡，最終緩緩點頭：“華妃妹妹思慮周全。既如此，便依華妃所言。莞常在、柔答應，你二人便回宮抄錄《女訓》，十日內(nèi)靜思己過，不得侍寢。望你們謹記教訓，下不為例?！?/p>
她的聲音依舊平和，為這懲罰蓋上了鳳印。
“嬪妾謝皇后娘娘，謝華妃娘娘教誨?！闭鐙峙c安陵容深深叩首，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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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出景仁宮，沈眉莊便走過來拉住了她倆的手，三人相顧無言，只待走回宮中再說。
夏冬春的譏笑聲卻在背后乍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她腳步輕浮，像塊甩不脫的狗皮膏藥似的疾步追了上來：“姐姐們怎走得這樣快，著急回宮學規(guī)矩思過嗎？”
夏冬春繞著兩人走了半圈，用帕子掩著嘴，笑聲夸張：“哈哈哈，我還以為兩位姐姐得了好封號，能一飛沖天呢，沒想到啊，還沒起飛，翅膀就折了，我看這輩子啊，也飛不了啦?！?/p>
“夏常在慎言?！?/p>
甄嬛的臉色很平靜，“皇后娘娘與華妃娘娘的訓誡，是為了讓嬪妃謹守宮規(guī)，知錯能改，并非為折斷羽翼。夏常是覺得，皇后娘娘與華妃娘娘的處置，有什么不妥嗎？”
夏冬春的語氣愈發(fā)狂妄：“不得侍寢說到底不過是些小門小戶出來規(guī)矩，華妃娘娘還是太仁慈，對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就該……”
“哦？本宮太仁慈了？”
不知華妃何時走到了身后，一雙鳳眼寒光凜冽，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直直釘在夏冬春瞬間慘白的臉上。
她身后跟著頌芝和周寧海，俱是垂首屏息，氣氛肅殺得令人窒息。
“那依夏常在所見，該如何處置才不算‘仁慈’呢？”
眾人連忙跪下。
夏冬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得狡辯：“華妃娘娘！嬪妾不是那個意思！嬪妾該死！嬪妾失言！求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
她磕頭如搗蒜，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磚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華妃慢悠悠走到夏冬春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向地上的夏冬春。
“小門小戶？本宮竟不知道，包衣出身的夏家，已是超越年家的名門望族了?！?/p>
華妃輕笑，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夏冬春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得拼命搖頭。
“本宮奉皇上旨意協(xié)理六宮，最見不得以下犯上、口出狂言之輩?！?/p>
華妃頓了頓，紅唇輕啟，吐出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周寧海，夏常在言行無狀，屢犯宮規(guī)，賜一丈紅，也好讓這后宮里的新人舊人們都瞧瞧，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p>
“嗻！”周寧海應聲，眼神示意，兩個小太監(jiān)立刻上前，一把架起已經(jīng)嚇暈過去、如同爛泥般的夏冬春，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地上只留下一道狼狽的水痕。
周寧海還“好心”給她們講解了什么叫一丈紅——杖打腰部以下筋骨，直至筋骨皆碎，血肉模糊。
甄嬛、眉莊和安陵容俱是臉色蒼白，不敢言語。
華妃仿佛只是處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冷冷地掃過三人，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都散了吧?！比A妃淡淡吩咐一聲，轉(zhuǎn)身，鳳儀萬千地帶著隨從離開了，只留下景仁宮外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