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齊回到儲秀宮安陵容的住處。
安陵容早間便吩咐人撤去了礙事的案幾，此刻三人俱坐在寬大的榻上，緊緊挨在一起，相顧無言許久。
直到浮金和寒玉奉上滾燙的熱茶，掌心的暖意傳來，三人才覺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弛，面色也緩和了些許。
因著繞道南門，這一世甄嬛并未途經(jīng)那口井，自然也未被泡發(fā)的福子驚嚇到心悸。
安陵容本就不愿甄嬛再受此驚嚇，如此反而更好。只是華妃那雷霆手段，血腥殘酷，依舊給了甄嬛不小的震撼。
眉莊的擔心溢于言表：“華妃，竟是這樣狠辣的性子。夏冬春縱有千般不是，終究罪不至死，竟落得如此下場，早間還借題發(fā)揮罰你們十日不得侍寢?！?/p>
呵，不得侍寢，安陵容心中冷笑，知這懲罰到底針對的是她們姐妹，還是那位慣喜愛年輕嬌嫩的皇帝。
心里雖不屑，面上卻表現(xiàn)出低落的樣子：“眉姐姐，入宮第一日便是這般光景，不知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了?！?/p>
眉莊蹙緊秀眉，分析道：“此事絕非巧合！我同敬嬪娘娘通過東六宮門時，道路明明完好無損，前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怎就破損到需要掀磚修葺、無法通行的地步？這分明是有人刻意為之！”
甄嬛雖也眉頭緊鎖，眼神卻格外清明：“宮中道路修葺，歸內(nèi)務(wù)府管轄。聽聞內(nèi)務(wù)府總管黃規(guī)全，是華妃娘娘的遠親?！?/p>
眉莊輕嘆一聲，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即便知道是局，我們也無可奈何。她是華妃，前朝只要有年大將軍在，她在后宮便可只手遮天?！?/p>
“只是……”安陵容有心提醒，“我冷眼里瞧著，皇后娘娘看起來雖言語寬和，可從頭至尾，并無半分真正袒護我們之意，甚至……”
此言一出，眉莊和甄嬛俱是一怔，齊齊看向安陵容。
甄嬛思索片刻，感覺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后宮之中，最可怕的不是華妃這樣的明槍，而是躲在背后借刀殺人的暗箭。
眉莊嘆道：“華妃勢大，手段狠絕，皇后心思深沉，難以揣度，天子后院，竟比龍?zhí)痘⒀ǜ鼮閮措U?！?/p>
默默良久，甄嬛深吸一口氣，彷佛下定了決心，她道：“眉姐姐，容妹妹，我有意避寵，暫不愿侍寢?！?/p>
安陵容心中早有預(yù)料，上一世，甄嬛雖也避寵，卻從未如此明確地向她剖白心跡。
看來這一世，自己展現(xiàn)出的堅韌與心計，已讓甄嬛不再將她視作那個需要小心呵護、經(jīng)不起風雨的怯懦妹妹，而是真正可以共謀進退的盟友。
安陵容對這個轉(zhuǎn)變心中竊喜，卻不露聲色地關(guān)切道：“姐姐，何以至此？”
甄嬛伸手，再次緊緊握住眉莊和安陵容的手，她的手心微涼，眼神卻異常灼熱：
“我本無意進宮，所求不過是家族平安。既然華妃借故阻我侍寢，皇后亦樂見其成，我便索性將計就計，雖不能顯貴于人前，卻可暫避鋒芒，至少不至引火燒身，連累甄家滿門?！?/p>
眉莊聞言，眼中瞬間盈滿心疼與理解：“嬛兒，我懂你，避其鋒芒，韜光養(yǎng)晦，確是眼下最穩(wěn)妥的自保之道。只是委屈你了。”
安陵容雖心中早已料到甄嬛的選擇，此刻見她坦誠相告，心中還是涌起一股暖流。
她也該坦誠自己的處境了。她抬起頭，臉上那份刻意偽裝的柔弱褪去幾分：“陵容的處境與心志，卻與兩位姐姐不同?！?/p>
“我父親一介小小縣丞，為人庸碌，不堪大用，家中幼弟，更是魯莽無知，難成倚仗，陵容既已踏入宮門，便是安家的支柱，不為別的，陵容想給母親掙一條出路！讓她不用仰人鼻息，受人欺凌?！?/p>
甄嬛動容，眉眼間的柔和幾乎化作了水，她輕拍著安陵容的手背，聲音充滿真摯與憐惜：
“好妹妹，你有此志氣，姐姐心中只有敬佩！無論咱們?nèi)瞬还苓x了何種道路，定同心同德，相互扶持?！?/p>
安陵容不覺滾下淚來，還是紅著臉道：
“只求兩位姐姐，日后若見陵容為了生存，使出些爭寵的小伎倆，莫要嫌棄陵容，影響了姐妹情分?！?/p>
這是她最深的不安與試探。她深知自己未來的路，注定要用盡手段，甚至可能不那么光彩。
“傻妹妹！”甄嬛拿出帕子，心疼地為她拭去淚水，“在這深宮，生存不易，爭寵本就是嬪妃的本分！旁人得寵，或許會視我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后快。但你和眉姐姐不同！”
她看著安陵容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鄭重，“我們是姐妹！若你憑本事得了恩寵，姐姐只會真心為你高興！你得寵，亦是我們的底氣！”
眉莊也溫柔地看著她：“嬛兒說得對，容妹妹，你只管放手去做，我們信妹妹，也盼你好。”
安陵容聽著這番毫無保留的信任與理解，淚水更是洶涌。惹得甄嬛抱著她哄，一個勁油嘴滑舌叫著“好妹妹”“心肝兒肉”，最后三人竟一同笑出聲來了。
笑聲在暖閣中回蕩，暫時忘卻了方才的沉重。
只是，陵容心里所念，不只是母親。
甄嬛和眉莊上一世的路那樣兇險，落水、假孕、喪子、失寵。
她渴望的，是在姐姐們身陷危機之際，自己不再是那個只能眼睜睜看著的安答應(yīng)，而是能真正挺身而出，成為她們堅實的靠山，成為一個足以令敵人忌憚、讓姐姐們安心倚仗的指望。